伊絲黛爾用雙手托在埃修的腋下,吃力地將他拖進禮堂。失去意識的男人低垂著頭,任由伊絲黛爾擺布,他的身軀既沉重又綿軟,像是一袋吸飽了水鼓脹起來的棉花,隻有握著戰斧的右手仍舊停留在血戰時高度緊繃的狀態。伊絲黛爾試圖將戰斧從埃修的手裏踢開,但斧柄似乎在他的掌心中紮了根,紋絲不動。反而是埃修的手腕因為她粗暴的舉動出現了無意識的反應,伊絲黛爾立刻停下了她的小動作——她仍舊對那道幾乎將自己梟首的寒芒心有餘悸。之後她刻意地在手上加了些力氣,拇指與食指緊緊地鎖鉗住埃修的肩關節,她很快感覺到有灼熱的氣息自手甲的縫隙間滲透進來,在她的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伊絲黛爾條件反射般鬆開手,埃修轟然倒地,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堅硬的地麵上。


    “怎麽回事?”布羅謝特走上來,低聲訓斥,“還嫌動靜不夠大嗎?”


    “院長,他的身體……很燙!”伊絲黛爾解開手甲,摩挲著自己被灼傷的地方


    “燙?”布羅謝特蹲下身,在鎧甲的活扣上拍了幾下,鎧甲豁然解體。他快速地除掉埃修內襯的皮甲與棉甲,隨後便被撲麵而來的熱浪給逼到了一旁。埃修此刻的體溫高得驚人,光線在經過他周圍的空氣時甚至都產生了輕微的扭曲。脖子以下的身軀泛著晦暗的紅色,血肉間縱橫交錯著血管深青色的影子,活像一隻被過度蒸煮的河蝦。布羅謝特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將手掌放在埃修的胸膛上,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臉扭曲了,皺紋之間的五官幾乎都絞到了一塊。當布羅謝特收回手時,劇烈的灼痛甚至使他無法用完整的手勢向醫仆下達指令。“達姆士,趕緊讓醫仆把他扛進圖書館的密室,我們在那裏進行治療!讓醫仆做好防護措施,這小子現在跟一個燒焦的雪芋沒什麽區別。”達姆士點點頭,他做了一連串複雜的手勢,幾名醫仆快步來到埃修身旁,他們撕下自己的袍袖纏在埃修的手臂上,然後一路拽著他前往禮堂深處通往圖書館的長廊。


    伊絲黛爾這才有時間環顧禮堂,她先是被那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傭兵與黑矛騎士嚇了一跳,以為那都是屍體,而後才從起伏的鼾聲中意識到他們隻是睡得很死——夢雪草的藥效很猛,而布羅謝特下的劑量很足,在一天一夜後仍然沒有人醒來,當然這免不了諸多短期的後遺症,但現在迷霧山大軍已經潰敗,他們有充足的時間調養。伊絲黛爾在熟睡的傭兵與黑矛騎士之間轉了一圈,最後在達哈爾大尉的跟前停下——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荷甲而眠的黑矛騎士。伊絲黛爾仔細端詳著騎士長的臉,盡管睡得很死,達哈爾大尉的眉宇間依然充斥著疑惑、憤懣與屈辱——他是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入睡的,有人以相當利落的手法卸掉了他四肢的關節,而不遠處的吉格也是如此——大概是不願讓他們貿貿然衝出禮堂,盡管這兩人是黑矛騎士團中的最強戰力。伊絲黛爾回到布羅謝特身邊,低聲發問:“明明有這麽多的戰士,,為什麽一定要他一個人在外麵逞英雄?完全可以將敵人放進禮堂,然後在圖書館裏布置防線,走廊非常狹窄,可以限製迷霧山大軍發揮他們的人數優勢。”


    布羅謝特吃力地做了個手勢,一名醫仆拾起一名黑矛騎士的佩劍遞到伊絲黛爾麵前。伊絲黛爾掃了一眼劍刃就知道了答案:這柄長劍的卷刃已經非常嚴重,都不需要試斬便知道它已經不可能完成一次有效的劈砍。伊絲黛爾默默點了點頭,醫仆轉過身,少頃又端來一柄刀刃上滿是豁口的長刀。他每次折返都會帶來一柄飽受摧殘的武器,那柄一開始遞給伊絲黛爾的佩劍反而是其中磨損程度最輕的。伊絲黛爾知道自己不用再看下去了,朝著醫仆擺了擺手。但是醫仆不為所動,將半截短劍強硬地遞到伊絲黛爾麵前。


    “是我錯了,院長。”伊絲黛爾低聲說。


    短劍自她麵前收了回去,醫仆沉默地退下。布羅謝特拍了拍伊絲黛爾的肩膀:“以後觀察得還要再細致些。有個任務給你,你從你的手下裏點幾個手腳麻利的,讓他們從附近運一些幹淨的積雪。”


    “要多少?”


    “直到達姆士說停下來為止。再派一個人騎著快馬從南門出城,通知那些在巴蘭利避難的民眾與學者返回波因布魯——搬過來的積雪放在禮堂前就行,剩下來的工作交給醫仆。”布羅謝特交待完後轉向露西安娜,“露娜,來一下。”


    “院長,什麽事?”露西安娜從一部厚厚的典籍後麵不情不願地抬起頭。


    “跟我回一趟院長居所,我需要你幫忙代筆起草一份推薦的文書。”


    “那你來熬藥嗎?”布羅謝特沒好氣地說,“抓緊時間,達姆士那邊可撐不了多久——應該是是巴蘭杜克撐不了多久。”


    對埃修的搶救工作整整持續了一天,在服用了大量燃血甘草奮戰了近乎一天一夜後,他身體的狀況已經糟糕透頂。他外部的傷勢並不嚴重,達哈爾大尉的鎧甲將他保護得很好,真正致命的是體內徹底紊亂的機能。埃修的體溫一直在升高,脫水的症狀愈發嚴重。就連在草藥學與毒藥學上頗有建樹的達姆士都對此一籌莫展——從來沒有人嚐試過如此高頻率地服用燃血甘草以支持高強度的持久戰,也從來沒有人能在連續服用了相當於埃修八分之一劑量的燃血甘草後還沒有因為脫水而死——埃修目前的境況不僅僅是達姆士的盲區,也可能是王立學院臨床醫學的盲區。達姆士所能做的就是將搬運進來的大桶積雪傾倒在他身上,但積雪很快地溶化,還未來得及在他的身體上流淌便又被高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通風性較差的密室中很快縈繞起氤氳的霧氣。醫仆們不斷地將積雪送進密室——這也許是波因布魯最豐盛的資源——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布羅謝特仍未出現在密室中。達姆士不得不割開埃修的手腕,采用放血的方式降低他的體溫,但埃修那強悍的自愈能力讓這一方法進行得斷斷續續。被放出來的血液裏充斥著燃血甘草獨有的藥味,達姆士很肯定隻要稍微拿去提煉,這些血液都能充當燃血甘草的替代品。


    “他的情況如何?”布羅謝特終於走進了密室,但他手中的坩堝卻沒有盛著藥湯,隻有雜七雜八的藥材。


    “非常糟糕,死神就站在他的床尾。”達姆士回答,他粗略掃了一眼布羅謝特手中的坩堝,分辨著裏麵的藥材,其中名貴者居多,其中不乏王立學院藥材庫多年的珍藏,但還是缺了些什麽——“哪個是藥引?”達姆士問。


    “這個。”布羅謝特將兩大筒針管遞到他的麵前,裏麵浮動著沉凝的暗紅色液體。


    “這是什麽藥材?”


    “這不是藥材,”布羅謝特說,“是我昨晚從他身上取的血。”


    都來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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