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技場中噓聲四起,觀眾們掰下懸掛在棚子上的冰錐摔進場地,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與憤怒,負責人站在場地中央,腳邊是一地的碎冰碴子,他那毫無底氣的聲音很快被淹沒,隨後他本人也隻能用手臂護著臉在這場人為的冰雹中落荒而逃。沒人關心他給出的理由,牽強也好,合理也罷,觀眾隻想讓第十場對決繼續下去,並不是每天都能在凜鴉競技場見到如此激烈的戰鬥。但是幾位當事人並不會在乎,他們從一處隱蔽的通道登上了東看台,來到了格雷戈裏四世所在的包廂門前。


    “你跟過來幹什麽?”威廉將軍皺著眉頭看向阿德薩斯。


    “我的報酬呢?”阿德薩斯反問。


    “去找負責人,告訴他那五百金龍從王室的分成裏扣。”


    “看來威廉酋長自從投奔格雷戈裏家族後位高權重啊,什麽時候脫了鎧甲去當瑞文斯頓的內務大臣?”阿德薩斯輕笑一聲,在對方的表情翻湧出怒意前快步從樓梯口消失。“這人的嘴巴真賤。”瑟坦達拍了拍威廉將軍的肩膀,“別把一介傭兵的話放在心上。”


    “我明白。”威廉將軍平淡地說,可一旁的埃修卻看見他攥緊了拳頭,青筋自手背暴突出來。


    “因為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所以不需要過於拘禮。”瑟坦達對埃修說,“但也不能過分散漫。”而後他推開門,“二哥,我上來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威廉不下去阻止,讓你們一直打下去的結果會如何?”椅背後麵站起一個衣飾樸素的中年男人,看向瑟坦達,微笑著問。在褪下了華服與王冠之後,瑞文斯頓的國王看起來跟一名傳統的北境男人也沒有什麽明顯的區別,骨架高大卻不突出,身材健壯而不魁偉,眉宇粗獷又不放肆;然而高貴而威嚴的氣質自然而然地自他發問的神態、語氣間流露出來,顯然他不僅是一名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還是一名老練的當權者。


    “我會取得最終的勝利。”瑟坦達回答。


    “那你怎麽認為呢?”格雷戈裏四世又看向埃修。


    “我會死,他重傷。”埃修說。


    格雷戈裏四世的視線轉回瑟坦達,後者神情雖有些不屑與不忿,但並不吭聲,那一字的濃眉則喪氣般地耷拉了些許——他也讚成埃修的判斷,隻是不願意承認。格雷戈裏四世笑了笑,視線轉向埃修:“報上你的名字,戰士。”


    “埃修·巴蘭杜克。”


    格雷戈裏四世先是驚訝,而後恍然地大笑起來:“原來你就是埃修巴蘭杜克,來了凜鴉城,不先來找我,反而在凜鴉競技場廝混?”他一邊笑一邊拍打著椅背,語氣中並無責怪的意思,“我還在想這年頭超一流水準的戰士怎麽也跟春麥一樣,過完冬天就冒頭,原來是同一人。怎麽,瑞文斯頓的男爵頭銜,比不上競技場二十五萬第納爾的獎金?”


    “隻是想為未來領地的管理籌集一些資金,何況離陛下定下的期限尚未到期。”


    “你還沒向我宣誓效忠,就想著要為我管理北境的一座村莊了?”格雷戈裏四世抬起頭,望了望天色,“時間不早了。巴蘭杜克,雖然這裏並不是一個適合宣誓的場所,但姑且還是在這裏進行吧。開春有很多事情比無謂的儀式更重要。”


    “並不是,我也很反感冗長而無趣的儀式。而且誓言的牢固程度並不取決於場所。”埃修單膝下跪在格雷戈裏四世麵前。倒是取決於他會不會再掏出一個黑十字架——他暗地裏想。好在格雷戈裏四世並沒有這麽做,他似乎很滿意埃修的回答,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後拔出自己的佩劍,搭在埃修的肩膀上。冷冽的寒意帶著金屬的重量沉進皮膚,埃修的脊髓深處突然冒出了一股陌生的、寒顫般的衝動,似乎是在與寒意相呼應。埃修強行按捺住打冷戰的衝動,眼角的餘光不自覺地朝肩膀上的長劍瞥去,那是一柄手半劍,劍身的材質非常奇異,既像金鐵一般厚重,又像冰雪般折射出剔透的光。劍刃邊緣是激烈起伏的鋸齒,排列並不規則,如同野蠻生長的獠牙,很難想象什麽樣的鞘會容納這般猙獰的劍而不會彼此摩擦損傷。埃修的視線隱蔽地落在格雷戈裏四世腰邊的劍鞘上,確實很寬大,寬大到任何長劍插進去都會在鞘裏叮當作響,而鞘的開口處彈開精密的機簧,應該是固定的裝置,想來又是王立學院學者的造物。


    “跟著我重複,”格雷戈裏四世說,劍身輕輕拍打了一下埃修的肩膀,“我發誓忠誠於你,瑞文斯頓王國的合法統治者……”


    “我發誓忠誠於您,瑞文斯頓王國的合法統治者……”埃修開始感覺到肩膀有刺痛的感覺。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是對你忠心不二的封臣……”劍身拍打了第二下。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是對你忠心不二的封臣……”刺痛的感覺愈發強烈,積累的寒意開始沸騰,帶來詭異的灼燒感。


    “當你需要時我將會同你的敵人血戰到底……”劍身拍打了第三下。


    “當你需要時我將會同你的敵人血戰到底……”灼燒感突然間遠去,同時也帶走了肩膀那邊的任何知覺。寒意開始擴散,一層看不見的霜沿著血管蔓延,很快埃修感覺到身體正逐步變得僵硬起來,每個字的吐露都變得格外艱難。


    “最後,我會維護你的合法王權及你的合法繼承人。”劍身最後一次落在埃修的肩膀上。


    “最後,我會維護你的合法王權及你的合法繼承人。”寒意倏忽間消失,埃修重新感覺到溫暖的血液流淌在體內。


    “很好,你已經完成了莊嚴的宣誓,埃修·巴蘭杜克。願你恒久信守此誓,展示勇氣與忠心。”格雷戈裏四世將長劍收回鞘中,機簧層層攏起,穩穩地將長劍固定住。“從今天開始,你便是瑞文斯頓誓約的封臣。以國王的名義,我賜予你男爵的頭銜與征召軍隊的權利。除非由與你同等之人合法裁定,或規約於這片土地的法則與習俗,我不會剝奪你的生命、自由與財產。同時我將伊斯摩羅拉連同其債務與收入一並賜予你做封地。”


    “是我的榮幸,陛下。”埃修說。


    “好極了,男爵。”格雷戈裏四世說,“請與我共進午餐,我的兒子一直很想見見您。他對拯救波因布魯的英雄充滿了感激之情,因為他會在開春以後前往王立學院,跟隨布羅謝特院長學習。午餐之後,我有任務交付於你,當然了,”他扶起埃修,“同時交給你的還有十二萬八千第納爾的獎金,要用在刀刃上啊!”


    “謹遵陛下意旨。”埃修說。


    “威廉,幫巴蘭杜克找一匹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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