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申得弗後,埃修原本打算在芬布雷平原上再度拜訪一次伊凡勒斯子爵,盡管老人未必會給他正麵的答複,但任何消極的反應都可能是微妙的訊息,哪怕是閉門不見也會為埃修留下推斷的空間。然而芬布雷堡的位置偏離大路實在太遠,那作為臨時的護衛隊長,埃修並不能隨意離開隊伍,更不能擅自將北境的王儲帶領至曾經質疑國王王位合法性的人麵前,否則會招致極大的爭議。埃修無奈隻能打消了這個念頭。反而是普魯托爾在穿越芬布雷平原的時候無意中提及到了伊凡勒斯子爵的坐騎“凜風”,埃修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盡管普魯托爾為埃修難得的開口感到精細,但遺憾的是,他與伊凡勒斯子爵並沒有什麽交集,隻是想近距離地觀摩一下那匹壽命極其悠長、單憑嘶鳴就能勒止群馬的神駿。


    才踏進芬布雷平原,埃修便碰上了幾支打著蒼雲獵鷹旗的隊伍,自然是隸屬於伊凡勒斯家族的部隊。他們與埃修共行了一段距離,直到接近亞曆克西斯公爵的轄區才調頭離去。在瑞恩近郊短暫地休整補給後,隊伍便進入了瓦爾雪原。盜匪從這裏開始顯著地密集起來,傭兵也出沒得愈發頻繁,往往是每走出一段距離就有廝殺的聲音從不遠處的雪坡後麵傳來。隻要不是發生在眼皮底下,埃修並不會強行插手。然而在深入雪原的腹地以後,那些廝殺聲反而消失了,雪原上一片空曠死寂的顏色。埃修一開始還不以為意,但當道路延伸至兩道坡度陡峭的雪坡之間時,他才生出了警意。此處的地形簡直是為了埋伏而設計的,雪坡後麵是成林的龍牙鬆,能供一支規模不大的部隊輕易地藏身,隻要有充足的遠程火力便能居高臨下地發動打擊,還有樹木當天然的掩體。而又因為雪坡斜度很高,踏雪攀登頗有難度,因此受埋伏的一方隻能在道路中受挨打的窩囊氣。埃修與雷恩曾經在穿越此處的時候遭受過一波不像樣的伏擊,好在兩人皆是輕騎,稍一提速便立刻將第一波來襲的箭雨甩在馬後。然而當下隊伍中大多是重甲的步兵,還有一輛負載沉重的馬車,行軍速度不堪入目。但埃修雖然有所警惕,但並不如何重視,尋常盜匪的箭矢,別說射穿正規部隊的鎧甲了,能不能在鎧甲表麵上留下劃痕都存疑,因此埃修也隻是收縮了隊型,將鐵衛聚攏在馬車周圍。


    襲擊來得出乎預料,沒有任何訊號,紛亂的箭矢已經伴隨著尖銳的破空聲降臨至馬車的上空。眾多披甲的人自雪坡頂端冒出,居高臨下地朝埃修一行人射擊。但護衛隊的成員到底是格雷戈裏四世旗下的精銳,在聽到箭羽破空聲的時候,不需要埃修指揮,鐵衛與龍騎士已經自發地架起盾牌,立在馬車所有可能的死角之前。拉車的馱馬慘嘶一聲倒下,而後那些備用的馬匹也相繼被射成刺蝟——這夥伏兵分工明確,北坡的人負責朝馬車射擊壓製衛隊,南坡的人則射殺馬匹。埃修並沒有攜帶盾牌,他跳下馬背,接連地騰挪,順手從半空中抓了兩根箭矢,找準機會反手回敬擲殺北坡上的兩人。在他所處的位置被一波迅猛的箭雨覆蓋前,埃修已經看清了兩側雪坡上伏兵井然的陣型,立即意識到這夥人絕非尋常的盜匪。


    埃修一個飛撲,順勢從一具千瘡百孔的戰馬屍體上抽出一麵備用的盾牌,而後一路翻滾到馬車邊遮擋箭雨。密集而沉重的震感透過盾牌反饋到小臂上,埃修的臂膀都微微發抖。對方使用的弓弩出乎意料地強勁,一直都在對下方進行密集的壓製,卻不衝下雪坡肉搏。埃修繞著馬車轉了一圈,嫻熟地轉動盾牌接應其他人,同時也大致摸清了伏兵的規模:南北方向約莫各自盤踞了五十人,清一色披著輕盈鏈鎧,裝備重弩,他們麵前的雪地上則是插滿了弩匣。


    “北境的勇士,跟隨我衝鋒!”普魯托爾高喊一聲,從車廂中跳出來,他已經換上了鐵衛軍的甲胄,左手持盾,右手握斧。他才一露頭便招致了南北伏兵的集火,如果不是埃修見勢不妙硬把他拽下馬車,兩邊又有鐵衛拚死來護,否則普魯托爾極有可能要步那些駿馬的後塵。


    “這夥人紀律非常嚴明,戰術執行力很高,不可能是瓦爾雪原上的盜匪,如果不是其他國家的正規軍,那就是頂尖的傭兵部隊。這是一波有預謀的、針對殿下的伏擊。”埃修用兩隻手撐起盾牌,防禦著來自正前方的箭矢,但是已經有箭頭開始突破盾牌的夾層。


    “您是超一流水準的武者,破局應該不難。”普魯托爾轉動著手裏的短斧,他也知道這夥伏兵是衝著自己來的,原因無他,自他露麵開始,箭矢基本就落在他的周圍。


    “殺光他們沒有難度,”埃修回答,“但在這期間我無法護衛殿下周全。”


    “哪裏的話,爵士,”普魯托爾笑笑,“有機會可以向學者們請教下戰陣的知識,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極限的。而且王室衛隊這種小場麵見得多了。”他舉起短斧,用力敲打著身後的馬車,“北境的勇士們,結龜甲陣!”


    一聲令下,龍騎士與鐵衛舉著盾牌,以普魯托爾為中心層層合攏,在密集的箭雨中組成了一個巨大而嚴密的堡壘。普魯托爾有條不紊地下令,於是龜甲陣開始緩緩地朝北坡逼近,找了個相對平緩的坡度開始攀登,整個過程中,架起來的盾牌紋絲不亂,始終維持著規整的形狀。“南坡就交給您了,爵士!”


    箭雨“劈裏啪啦”地砸落,“龜殼”雖然在衝擊中劇烈地晃動,卻始終沒被撬開絲毫的縫隙,每一步都前進得極為堅實與強硬。護衛隊逐漸接近了北坡的伏兵,對方並不打算跟他們短兵相接,開始有序地後退,但盾陣適時打開,若幹柄短戰斧旋轉著擲出,立時將伏兵打了個措手不及,而還沒等他們還以顏色,盾陣便及時合攏,繼續逼近。伏兵中不知道是誰怪叫了一句:“草,忘了‘蒼龍隱手’還能這麽用!”


    蒼龍隱手!


    就跟龍騎士團在國立騎士團中是個異類一般,龍騎士們的騎士隱手在諸多大名鼎鼎的騎士團隱手中也有“別致”的名氣。並不是什麽做工精良,殺傷力強悍的利器,就是一柄短小精悍的戰斧,甚至都沒如何開刃,用來當伐木斧都嫌遲鈍。跟菲爾茲威良好工藝打造的飛斧不同,由於短戰斧的斧柄由沉重的龍牙鬆木材製成,斧頭的金屬分量又不足,因此重心非常靠後,並不適合投擲,但是憑借其重量,就算隔著鎧甲也能砸得人氣血翻湧,短兵接戰前一通亂扔倒也能有效地幹擾敵人。雖說名義上是騎士團的隱手,卻在瑞文斯頓的軍團中大規模地配備,倒也是符合龍騎士團不受瓦利德斯憲章約束、特立獨行的作風。這一輪飛斧並沒有對伏兵造成有效的殺傷,但卻延緩了他們的步伐,還沒來得及重整陣型,一個人影已經越過龜甲陣跳上了北坡,手中形製猙獰的戰斧大開大合地砍殺。


    龜甲陣散開,普魯托爾目瞪口呆地注視如同虎入羊群般的埃修,轉頭看向南坡,那裏已經成了慘烈的屠宰場,滿地都是支離的軀體,大部分人連佩劍都還沒來得及拔出就被埃修凶狠地一斧兩斷。那柄狼斧鋒銳得匪夷所思,因此埃修的殺戮也高效得匪夷所思。普魯托爾終於親身見識到超一流武者這個名號究竟承載著何等程度的暴力。埃修一斧頭就斬翻了麵前的三個人,有些傭兵反應比較快,直接端起重弩對準埃修擊發,然而斧刃準確地自箭頭中間切過將箭杆箭羽一分為二,而後毫不停留地將重弩連同握持的手臂斬斷。剩下的伏兵解散陣型四下奔逃,卻被埃修從後麵追上一斧一個幹淨利落地砍倒,有幾個漏網之魚沒跑出多遠距離也被徒手擲出的弩矢從後腦貫穿眉心。而當埃修將狼斧別回腰間,沉默地返回普魯托爾麵前時,呼吸甚至平穩得像是才進行過一場悠閑的散步。


    “人們都說超一流武者是被神明賜福的戰士,我現在已經有些相信了。”普魯托爾敬畏地說,舉起手朝埃修致以軍禮,龍騎士與鐵衛們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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