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盾堡。


    凱德倫男爵站在自己城堡的望樓上,手持一根單筒望遠鏡,用兩根手指緩緩地校正旋鈕,直到將那支正往迦圖草原方向前行的隊伍從頭至尾盡數套入視野中。兩天前,這支名義上的薩裏昂商隊才一進入他的轄區,凱德倫便立刻從哨兵那得到了消息,但早在哨兵報信十八個小時之前,一隻銀王鴿撞碎了他臥室的窗戶,捎來了一封被蜜蠟封存的羊皮紙,其上的命令短促且潦草,但口氣極其強硬:不得對這支商隊有任何想法,否則後果自負。並無落款,隻有一個暗紅色的匍匐雄獅印。凱德倫曾經被施耐德抓著頭發強迫記住這個印章,這是烏爾力克家族授予薩裏昂商會會長的王室印記,任何蓋上此印的命令隻有國王才有權力更改。凱德倫立刻意識到那不是自己區區一介邊境男爵能夠招惹的對象。


    凱德倫當然不敢妄生事端,隻是他很難在這種方麵上約束自己的部下——劫掠這種勾當做太多次難免就會沾染上盜匪的習氣:散漫,狡猾,隻會被利益驅使。凱德倫直係部隊的大部分指揮單元由早期跟隨他的無賴騎士構成,在對外作戰時或許還會聽從他的號令,可一旦到了他們心照不宣的“領地內務”,一個個都陽奉陰違起來。剛入駐勇盾堡時凱德倫沒少帶著這些無賴騎士對路過的商隊揩油,他現在已經不怎麽去幹類似的勾當了,一門心思地鑽研如何將迦圖人與諾多精靈之間的渾水越攪越渾以便從中獲利,但他的部屬卻將這項活動作為“傳統”保留了下來。而且近來有變本加厲的趨勢。好在這支由薩裏昂商會會長蓋印庇護的商隊武裝力量並不薄弱——三十名配備投矛的重甲雇傭步兵,二十名拉裏亞的巡狩哨兵,二十名雇傭弩手,十五名巴克利火槍手,此外還有五名配弓的輕騎兵,就一支商隊而言,如此規模的護衛部隊已算雄厚,就是凱德倫自己帶一支部隊都未必能夠輕鬆吃下來,因此他完全不擔心自己的那票手下會愚蠢到帶著十來個人去找茬。


    但是凱德倫漸漸地覺得有些不對勁。昨天他莫名其妙地損失了一隊押送俘虜的輕騎兵,在長河旁找到了他們死狀淒慘的屍體。但真正的損失其實是一名被那支小部隊看管的諾多女精靈。凱德倫其實很清楚自己的部下為何會出現在長河邊,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士兵在偷偷摸摸地背著他搞類似的小動作,不過他並不介意。不能自己獨占著酒壇不放,偶爾也得讓手下潤潤嘴。拉裏亞的拍賣行從來不會重視諾多女精靈的貞操,相反,她們的純潔象征著野性與危險,那些對此有情結的富豪往往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一開始凱德倫以為自己的輕騎兵是遭到了諾多小隊的伏擊,然而自從蒂爾多·奧拉岡·阿爾達利安在勇盾堡下敗北便鮮有諾多精靈在自己的地盤上出沒,凱德倫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收到目擊報告了。此外嫌疑最大的自然是那支“剛好”駐紮在附近的商隊。


    凱德倫默默地調轉望遠鏡,他看到自己去年才招攬的一個無賴騎士正帶著幾名輕騎兵鬼鬼祟祟地綴在商隊後麵,還裝模作樣地朝勇盾堡放出了一隻信鴿。凱德倫很清楚那隻信鴿腳上沒有綁任何東西,那隻是一個象征性的訊號,接下來那個蠢貨就會以自己的名義截停這支部隊,試圖揩油。


    一支遊騎快速地脫離商隊,在馬背上張弓搭箭,他在短短三秒鍾連射了五支箭矢!而自己的部下連同那些輕騎兵無一例外都是頭部中箭栽下馬來。


    望遠鏡自凱德倫的手中滑落,鏡片在望樓的磚牆上磕得粉碎,他瞠目結舌地望向平原上那個微小的黑點,喃喃自語:“他媽的……這是諾多精靈的射法?”


    凱德倫很相信自己的眼力,尤其是在他與諾多精靈打了那麽久很不愉快的交道以後,更是刻骨銘心地體會到那些綠眼睛在弓箭上驚人的造詣,那渾然天成而又流暢自如的連珠箭落在凱德倫眼中讓他條件反射般地感到畏懼,埃爾德雷德侯爵手下最出色的銀霧遊俠也不過能夠連射四箭,而且還不能完全保證準度。


    “符印弓、精靈馬、還有……諾多的箭法……”聯想到那扇被銀王鴿撞破、至今還沒修繕的窗戶,凱德倫微微呲牙,展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從懷中摸出信箋,三五下撕扯開,將印有匍匐雄獅的紙片揉捏成一團彈出望樓。他雙手扶在石牆上用力深呼吸,但仍然覺得火焰越燒越旺。“後果自負?施耐德會長,你自己的失察,可怪不得我。”凱德倫含混卻不屑地嘟囔一聲,快步走下望樓,他腳步非常急促,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傳令下去,把南邊巡邏的哨兵都調到長河附近,抓緊巡邏。召集部隊,做好戰鬥準備,如果發現那支離境商隊接近長河立刻報告。”


    “大人,要派出斥候盯著他們嗎?”


    “免了,看緊邊境就行。”凱德倫擺了擺手,盯梢一支有諾多遊俠巡邏的商隊?他還沒那麽幼稚。“取一隻銀王鴿來,我要給異端裁判所寫封信。”


    ……


    商隊穿過長河沒多久,幾名戰鬥騎兵遠遠地迎了上來。他們認出了隊伍懸掛的旗幟,而後認出了蘭道夫,大聲打起招呼。蘭道夫同樣用迦圖語朝他們問好,同時扔過去幾袋上好的烈酒。隨後這些騎兵接替了埃修與裏泰迪蘭的位置,一路護送著他們。遊俠們則被召回到阿爾達利安乘坐的馬車周圍。


    蘭道夫握著韁繩的手背都繃緊了,他一邊用迦圖的方言跟一名戰鬥騎兵聊天,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反複地打量著附近遊俠的臉色,生怕一不小心就爆發出衝突。這時一個念頭沒來由地湧上他的腦海:他們不會是想借助我接近並暗殺一名迦圖軍閥吧?還是說年輕的阿爾達利安要以落幕弓屠殺整片迦圖草原,幫助自己的家族在艾拉克萊建立威望?盡管自己的主人一直在誠懇地履行當初協定中的義務,而作為交換,諾多當前的族長也不會貿然東部大森林外引發大規模武裝衝突,隻是考慮到阿爾達利安家族,尤其是上代族長蒂爾多·奧拉岡以往的“顯赫事跡”,他便覺得自己的臆測並非不切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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