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甫一靠岸,秦環便向賈誠請求先行上島探視,此時海島周圍霧氣彌漫,遠處的景色看不太真切。賈誠猶豫片刻,點了劉守備和幾個精幹的小兵陪同秦環登島。


    島上林木茂盛,且多是楓香、水杉、椴樹之類高大的樹種。已是深秋時節,樹葉枯黃脫落,夏天枝葉茂密的時候,若是有賊人藏匿在樹上林中,都實難發現其蹤影。倭寇選了此處作為他們的據點,確是高明之舉。


    林中寂靜,腳下濕滑,劉守備和幾個小兵握緊手中的刀,小心翼翼地前進。唯有秦環這個文弱書生提著衣裾,微傾著身子,步子飛快。沒過多久,秦環像是發現了什麽,突然停下腳步,倚著一棵粗壯的楓香朝身後的幾人招手。


    劉守備等人急忙上前,順著秦環手指的方麵看去,原來前方有一叢巨大的灌木,乍一看隻是普通的灌木,細細觀察卻可以看出人工修整的痕跡。劉守備撿起一塊石頭扔過去,又吆喝了幾聲,並無任何動靜。


    幾人簇擁著秦環走上前去,發現果然別有洞天。撥開幾枝充作門簾的灌木,貓著腰鑽進去,麵前赫然出現一個大洞。原來倭寇把這叢灌木裏麵掏空了,頂上鋪一層厚厚的茅草,用樹枝支撐,就成了個簡易的窩棚,可以遮風蔽雨,也十分隱蔽。隻是洞內密不透風,空氣汙濁,地上散落著些衣物吃食,零亂不堪。


    幾人仔細搜尋,在他們登陸的這一側就已發現了十數個這樣的藏匿之處。秦環尤其心細,在窩棚裏反複察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良久,秦環身形一頓,突然問道:“宣錦周圍可有守備較鬆懈的縣城?”


    劉守備隨口答道:“確實有幾個小縣城,不過都靠近宣錦,倭寇不敢來襲。”


    秦環長歎一聲,緩緩道:“來不及了,我們走吧。”


    秦環等人剛回到船上,溫總兵的部下也乘著小船飛速趕到,命令賈誠率部緊急退回宣錦與溫部會合,有要事商議。


    此行隻在海上遠遠地看到幾個倭寇,還被他們牽著鼻子戲弄了一番。眾將士本來卯足了勁要殺個痛快,結果卻連倭寇的毛都沒摸到,心中不禁氣餒,回程的時候都有些垂頭喪氣。


    賈誠更是坐立不安,心驚膽寒,因為溫總兵的信使給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乘著溫賈二人帶兵出征,後方空虛,倭寇又突襲了一個小縣城。此次對於錢財的擄掠倒不似之前那般急切,而純粹是血淋淋的報複性的殺戮,手段之殘忍,慘絕人寰。


    賈誠走進宣錦軍械所正堂的時候,溫介深正在大發雷霆,幾個小兵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其中一個磕頭如搗蒜地說道:“屬下該死,屬下不知……可是之前明明確定是在……怎麽會…..”


    溫介深一腳將那小兵踢翻在地,怒罵道:“要爾等廢物有何用?”


    一旁站著的幾個將士都噤若寒蟬,麵麵相覷。皇上欽點的大將第一次帶兵征伐就出師不利,被倭寇狠狠地擺了一道,倭寇再次偷襲成功,此番溫總兵顏麵盡失,依他那爆裂的脾氣,屬下休想有好日子過了。


    賈誠見眾人皆無語,隻好上前一步道:“大人息怒,此次行動未成功,並不代表我方就徹底失敗了。蕞爾小邦,豈是我堂堂大周的對手!”


    “嘿。”溫介深瞥了賈誠一眼,微微點頭表示認同,轉身回到主座上坐下,雖然兀自鐵青著臉,語氣卻稍有和緩,“溫大人有何高見?”


    賈誠躊躇片刻,答道:“屬下有一人想引薦給大人。”


    “哦?”溫介深有些意外,“什麽人,現在何處?”


    “正在門外等候。”賈誠向門口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大門打開,一個身著青衫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鞠躬行禮道:“金陵舉人秦環,見過總兵大人,指揮使大人。”


    俊秀的外貌,清朗的嗓音,落落大方的表情,謙恭有禮的儀態,引得眾將士紛紛側目。在文人氛圍濃厚的大周,一個衣冠整齊的書生主動跑來給武將行禮,實是少見。於是眾人目光皆看向溫介深,想看看溫總兵如何應對。


    溫介深本是一介武夫,最不屑與文人打交道,但礙於大周的規矩,任何官階的武將見了舉人以上的學士皆要禮讓三分,麵對一眾將士更要有所表率,便粗魯地大聲問道:“你是何人?”


    秦環微微頷首道:“在下秦環,表字子慕,金陵舉人,是賈指揮使大人的門客,希望危難時刻為大周盡綿薄之力。”


    秦環話雖說得漂亮,可溫介深在京畿多年,早就聽膩了這套言辭,開門見山道:“你想怎樣?”


    秦環唇邊漾起一絲笑意,不慌不忙地說道:“請允許在下向二位大人細細道來,前幾次錯失良機,如今反擊正是時候。”


    溫介深靠在主座上,端起手邊剛換上的一杯熱茶,低頭喝了一口。不經意間瞟了眼賈秦二人,正巧這二人對視一眼,一人麵帶微笑,一個表情凝重。溫介深看得真切,心裏也已經有了盤算,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有何見解?”


    秦環抬頭陳述道:“倭寇盤踞海島的情報確實不假,那片海島距離內陸不遠,倭寇偷襲完就可以迅速撤回島上,有什麽風吹草動逃命也方便。今日倭寇全是依仗著那片海島,大舉進犯,為禍一方。”


    溫介深點點頭,語氣漸漸平和:“你繼續說。”


    “我們突襲的行動被倭寇知曉,對方利用我們的麻痹大意,設了這場局。”秦環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身旁的賈誠,有些自責地說道:“在下與賈大人同行,期間在海上曾與倭寇周旋,如此想來根本是設計好的圈套,目的是耽誤我們的行程,為他們偷襲爭取時間,不過實是我們輕敵了。”


    話音剛落,賈誠急問道:“是何人能夠探知我軍情報?”


    秦環沉思片刻,從衣襟中掏出了一卷案宗,緩緩道:“如此了解地形,又如此略通兵法,還能探得消息,賊寇豈有如此能人,必定是我中原人士暗中相助。”


    “純屬臆測,何以定論?”溫介深突然開口,淩厲的目光停留在賈秦二人身上。


    “大人莫急。”秦環繼續娓娓道來:“我於海島之上發現了一些用墨的痕跡,甚至還找到一截斷筆,從外部特征上可以確實,這種筆是江浙一帶的文人平素喜用的。”


    秦環與溫介深對視著,直到溫總兵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又接道:“倭寇不過是蠻夷之鄙人,哪會讀書識字,怎麽用得到筆墨?”


    “必要的用處大概是畫路線圖和做記號,我在周圍的樹幹上發現一些淺淡的印記,而且用的是鬆煙墨,”秦環沉思一會兒,搖頭道:“我不會認錯用了多年的墨,鬆煙墨色黑無光澤,隻能是喜好作畫的文人才會使用。”


    溫介深看著秦環說起墨,突然皺著眉不耐煩道:“那又如何?”


    秦環深深地作了個揖,答道:“與倭寇的幾次交鋒想必大人也都明白,隻能是暗中有人相助,依在下拙見,倭寇行事的風格像極了……商賈之人……明確迅速。所以在下查閱了戶籍,想找些線索……”


    “結果如何?”


    半晌,秦環閉眼輕聲道:“江州邱氏,官宦世家,直至前朝破滅,其後人邱旭一代已是沒落,曾在沿海一帶與東夷互通商市,前幾年先帝下旨實施海禁,邱旭遂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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