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冬至日後,丁富在眾人麵前便有些反常之態,見了胡秦二人不如昔日那般親熱,交談時也是心不在焉,臉上還時常是一幅神思恍惚的模樣。幾人畢竟同行相伴這麽久,每日都會相互問候關照幾句,隻是這丁富也不知犯了什麽毛病,偏偏就是不肯與胡秦二人多說一句,言語中也盡是遮掩之詞,與之前相比判若兩人。胡石覺得頗有些奇怪,便去問秦環,秦環隻是一笑置之。胡石不明就裏,卻也無可奈何。


    不久之後,胡秦二人租下了一個小院子,並擇了個吉日搬家。這院子雖然簡陋了點,卻好在清靜,是個適宜讀書溫習的地方。


    搬家這天,主仆幾個一早起來,忙了大半天,把屋子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直到晌午時分才歇下來喝了杯茶。


    這時,院子外頭突然喧鬧異常,引得大家紛紛跑到門口去看熱鬧。


    隻見一路車馬經行,車前馬後還跟了一群身穿布衣的健壯漢子,個個背上負著大大小小用綢布包裹的物品,十分小心謹慎地走著,生怕一個閃失弄壞了這些寶貝。


    長長的隊伍從胡秦二人的院門前經過,其中就有那輛無比熟悉的華貴馬車,而那個走在車旁的仆人正是丁富的貼身小廝。


    胡秦二人終於明白了,原來是丁富得知了他們租房的消息,馬上帶著一眾仆人也跟著搬了過來,這位財大氣粗的丁公子直接在附近買下了一個大宅子。


    胡石無奈地搖頭,攬著秦環的肩,催他回屋好好休息一會兒。


    為了慶祝喬遷新居,今日他們決定做一頓豐盛的晚膳。


    這廂胡石才幫著新來的廚娘把做好的菜一樣樣端到桌上,自己還不及細瞧幾眼。那廂秦環聞到飯桌上飄來的香味,已經顧不上什麽澆花種草,丟下鐵鏟水壺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


    胡石隨手拿起盞冷茶一飲而盡,接著伸出隻手攔住了秦環,挑眉擠眼道:“誒,不可以動,你剛剛拈花弄草的,先去把手洗幹淨了,以後每頓飯都要等阿穀和三娘一起吃。”


    秦環隻得作罷,撇著嘴挪到胡石身旁,有些不情願地拖長著聲音回答:“我知道了……”


    “那你說說,我不過是要你出門去買點酒菜,你怎麽就把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給帶回來了?”胡石四處望了望,湊到秦環耳邊嘀咕道。


    秦環瞥了胡石一眼,皺著眉無奈道:“剛剛三娘不都跟你說了,我在路上走著,看見她被一群家丁追著跑,沒想到最後撞在我身上,我也隻好替她解了圍。何況三娘她孤苦伶仃,實在可憐……”


    “然後你一聽她的哭訴就心軟了,給了不少銀子。”胡石歎了口氣,拍拍秦環的肩,“秦郎真乃大善人也,這一路散財,到現在自己就剩了個底兒,那您打算我們怎麽熬到開春?”


    秦環自知理虧,垂頭低聲道:“不過,我們也不可能不請個廚娘,難道你還真要事事親為?”


    “這廚娘請得可真貴,八成這一眼就賴定了你這位和氣的主兒。”


    秦環剛瞪了胡石一眼,身後卻響起少年一聲清脆的呼喚。他轉過身去,隻見阿穀端著一個大瓦罐,高興地蹦躂到自己麵前:“我給郎君燉了最愛喝的雞湯。”


    阿穀的眸子又黑又亮,仿佛邀功一樣仰頭,期待地看著秦環。


    秦環對他微微一笑,點頭讚許道:“好,那我一定要好好品嚐,做得好吃有賞。”


    “三娘不知郎君喜好,胡亂做了些菜,還請不要嫌棄。”從阿穀身後冒出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把頭埋得低低的,聲音裏還帶了一絲顫抖。


    秦環偏頭與胡石對視,兩人仿佛在用眼神交流著。秦環猶豫片刻後,終於邁出幾步走到少女身前,語氣更溫柔了些:“無妨,你身體要緊,待會兒我會拿點藥膏給你,先坐下吃飯吧,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少女的耳尖驟然染紅,她抬頭才瞧了一眼秦環,便無法讓自己的目光再從他的身上移開。她又激動又緊張,無意識地抬起一隻手,捋了捋耳旁的鬢發,這個小小的舉動顯得她更加無助可憐。


    秦環果然往少女麵前又湊近了些,不過此刻他卻沒了笑意,麵色凝重地盯著少女道:“三娘,看著我。”


    少女心中一驚,詫異地站直了身子,不過馬上又鎮定下來。緋紅的臉頰配上一抹淺淺的微笑,相貌雖然平平,卻自有少女纖細活潑的韻味,更別提那雙靈動的雙眸為她增添了不少姿色。如此看來也難怪那家的女主人會因為嫉妒而動不動就打罵她,令她不堪忍受那非人的折磨而拚死逃了出來。


    秦環隻是稍稍看了一會兒,便沉著臉轉身坐在椅上,語氣卻跟方才一樣輕快,聽不出一點喜怒的情緒:“各位就別站著了,菜都要涼了,胡代霖你忙了一天,現在還不累嗎?”接著話鋒一轉,目光又望向少女道,“三娘快把菜放下,真是辛苦你了,不過要我說,今天做的菜式太多,恐怕都可以吃幾天了。”


    “等等,”胡石順手數了數,不解地看著秦環道,“隻是豐盛了些,何至於可以吃幾天?”


    秦環一隻手托腮撐在桌上,若有所思般地點了點頭:“那你們再等片刻便知。”


    胡石無奈地搖了搖頭,拉開椅子坐在秦環身旁,從竹筒裏拿出一對食箸遞了過去,“有這個功夫琢磨些沒用的,不如想想銀子的事。”


    秦環一邊招呼著阿穀和三娘坐下,一邊凝重地盯著胡石,壓低了聲音問道:“難道不夠用了?”


    “暫時還夠,隻是……”胡石又把話拆成一半,猶豫了半天也沒說出下半句來。


    秦環一聽到胡石斷斷續續的話語,心中便知道事出有因,兀自盯著麵前那碟紅燒豆腐,隨意夾了些放在碗中,靜靜等待胡石的下文。


    胡石放下食箸,目光掃過坐在桌子另一頭的阿穀和三娘,這兩人頗有自知之明,不敢與胡秦二人坐得過於靠近。隻不過那新來的三娘顯然挺放得開,不僅夾菜吃飯毫無顧忌,而且還時不時抬頭瞄一眼秦環,臉頰還留著未曾消去的紅暈。此時若反觀阿穀,卻可以發現這個看似愚笨的小子比三娘拘謹多了,坐得也端端正正,且隻吃了擺在自己麵前的那一道菜,筷子並沒有伸到別的菜碗裏去。


    胡石不覺被阿穀吸引了注意力,仔細地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然而此時阿穀也不經意地抬頭,怎料想這一眼便與對麵的胡石視線相交,那頗具探究的眼神驚得阿穀直接站起身,雙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後,仿佛做錯事了一般低著頭,抿著嘴,不敢出聲。


    胡石也未作聲,擺了擺手示意阿穀坐下。


    阿穀呆滯了會兒,緩緩地坐了回去,立即裝作無事一般地扒了幾口白飯。


    胡石皺了皺眉,不再去研究那個阿穀,身子靠向秦環,輕語道:“前些日子我收到了父親的家書……”


    秦環放下食箸,瞥了他一眼:“怎麽了?”


    “父親突然想起一個遠親,寄信來要我去拜訪。”


    “哦”秦環拖長了尾音,似乎對胡石所說之事頗有疑惑。


    “我剛看到信時也是一頭霧水,父親告訴我他有一個表兄在京畿任職,這位遠親我卻是從未見過,但父親執意讓我前去拜訪,還附上一枚玉佩要我當麵交予他。”


    秦環雙手交握,轉過頭問道:“敢問你這位遠親的身份。”


    胡石沉聲道:“禮部右侍郎甄益。”


    “禮部……”秦環凝視著牆角擺放的一盆鬆竹,思忖了一會兒,又問道:“代霖兄可知禮部與賈大人關係甚密”


    胡石滿臉愁容,歎氣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令尊讓代霖兄拜訪甄大人,估計有要請甄大人提攜之意,可之前……代霖兄親口回絕了賈大人,賈大人曾在禮部待過一段時日,難保他不會知曉此事。”秦環如是說道。


    “便是如此,父親那邊推脫不了,賈大人那兒更是不能說錯一個字,怎一個難字了得。”


    秦環被胡石的滿麵愁容逗得笑出了聲,轉而又沉思著說道:“我知道了,你說銀子的事意指用來打點”


    “正是,近來開銷太大……還要備上禮物去拜訪甄大人。父親在信中說甄大人素來清廉,為人正直,卻要我買一方好硯代替他贈予甄大人,這豈不是自相矛盾”胡石無奈道。


    秦環眨了眨眼,搖頭笑道:“令尊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們辦好便是,不必多言。”


    此時,空中最後一抹殘陽也消失殆盡,夜幕降臨了,阿穀連忙起身找來了蠟燭和油燈點上,把整個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突然,從院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接著便有人重重地叩門,大聲喊道:“二位兄台,丁某特地帶上酒菜來慶賀喬遷之喜!”


    阿穀動作麻利地跑去打開院門。


    胡石與秦環對視一眼,二人起身分站於房門兩側,齊聲道:“丁公子多禮了,請進。”


    “好好好!”丁富徑直走入門內,身後還跟了好幾個打扮齊整的小廝,他們每人手上都端著一個白色瓷盤,裏麵盛放著的均是山珍海味。


    丁富背著手,俯身看了看桌上原本擺放的菜式,不由歎氣道:“還真是麻煩你們了,早知道我該提前過來,把這些都撤下吧。”見二人並未有何反應,隻好上前放緩了語氣道,“今日來見二位兄台,借口慶賀,實則為前些日子的疏忽怠慢誠心謝罪,不知二位可否賞臉聽我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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