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日,秦環都陪同賈誠在研究那些卷宗,細心的秦環發現有處地方前後矛盾,明顯有誤,於是喊了門口的小廝去請餘知州過來,結果這小廝把衙門裏尋了個遍,也沒找著餘大人的身影,不知是什麽要緊的公務,竟然需要知州大人出了衙門親自去處理。


    日落西山,已至酉時,這餘晉才風塵仆仆地歸來,忙得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就一疊聲地吩咐下人們布置桌椅碗筷,說是已在兗州城最好的酒樓逸香樓訂了一桌席麵,即刻便會送到,要給京畿來的大官接風洗塵,務必伺候得賈大人舒舒服服。


    不得不說這餘晉確實有點小聰明,特別是用在巴結討好這塊,心眼兒真多。這一桌子酒菜不盡是兗州特色,還有幾道京畿名菜,連金陵最負盛名的鹽水鴨都備上了,許是打聽到了那個與賈大人形影不離的幕僚書生來自金陵,可謂是用心良苦,麵麵俱到。


    賈誠和秦環這幾日忙著趕路,確實沒有正經吃過一餐飯,二人施施然而來赴宴,一眼見到桌上的菜肴,頓覺心情舒暢胃口大開。餘晉最擅察顏觀色,一瞧二人的神色,便知自己馬屁拍到了點子上,心裏不禁樂開了花。


    餘晉安排二人在主席上坐下,又命人端上一套鬥彩酒器,執壺施釉潤澤,紋飾山水,清新淡雅,看上去好似盛著瓊漿玉液一般。


    餘晉站起身要親自為二人斟酒,走到賈誠身邊,剛要去拿那酒盅,賈誠卻抬手推阻,淡淡地說道:“我身體有恙,不想沾酒。”


    餘晉笑道:“賈大人,您這就有所不知,下官特意為您準備了上好的虎骨酒,是花銀子也不一定能買到的真貨,這虎骨酒強壯筋骨,通經行血,極具滋補之功效,您不喝就虧大了。”說完,拿起酒盅倒了滿滿一盅酒遞到賈誠麵前。


    賈誠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接過那盅酒,細細地品了一小口,好在這酒並無辛辣之氣,也無苦澀之感,反而有絲絲甘甜,賈誠也樂於接受。餘晉見狀頻頻敬酒,賈誠不知不覺便喝了好幾杯。


    餘晉在席上注意到賈誠頻頻看向秦環,心中便知這個幕僚應該是賈大人跟前的紅人,更何況這青年郎君長得頗為俊俏,甚是討人喜歡。於是這餘晉也就不忘時時關照秦環喝酒吃菜,言辭間頗為熱情親切。


    半個時辰過後,賈誠已是麵色酡紅,略顯醉態,秦環則小酌一口之後,便不再動麵前那盅酒,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各色菜肴上,自顧自地吃得津津有味。


    酒酣飯飽,餘晉一邊與賈誠閑話,一邊活絡開了心思,自己費了好多功夫,才打探出這賈大人的種種喜好,其中有一個便是喜愛長相清秀的男童,兗州也是富庶之地,此處的南風館便不遜色於江南一帶。今早把賈大人安頓好後,餘晉就吩咐下人去請了南風館中的頭牌過來,一直安頓在後院,現在也是時候請出來給賈大人過目了。


    餘晉狡黠一笑,故作神秘道:“賈大人,下官給您準備了一份禮物,不知您……”


    賈誠一聽便蹙著眉,語氣堅定道:“我不需要,你就省了這份心吧。”


    餘晉訕笑著,對著門簾後拍了拍手掌:“您看過後再說。”


    一個少年聞聲掀開了門簾,低著頭緩緩朝餘晉走來,先給眾人行了個禮,然後乖巧地站在餘知州身旁,屏息凝神,一言不發。


    “他叫陳魚,出身幹淨,又是上等的貨色,還望大人笑納。”餘晉一臉諂媚的笑容,順手推了這少年一把,


    這少年走到賈誠麵前,慢慢抬起頭,露出那張精致粉嫩的小臉,雙眸靈動,丹唇皓齒,膚白貌美,倒也沒有太辱沒了沉魚這個名字。這少年捏著嗓子,輕輕地喚了聲大人,顯得無比乖巧可愛。


    賈誠見著這美貌少年,心中自然是喜歡的,他借著幾分醉意摸了摸這少年的小臉,而後又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


    這廂幾人說笑正歡,那廂秦環卻坐不住了,留在此處已經大為不妥,更何況那賈誠見色起意,舉止實在不堪入目。秦環心道紈絝子弟多敗類,於是斷然起身,麵上還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隻跟賈誠借口身體不適,便先行離去。


    賈誠一怔,呆呆地看著秦環的背影,想叫住他問個清楚,卻礙於有旁人在此,隻好作罷。


    秦環離席從堂中出來,吹了吹外麵的冷風,早就把賈誠拋到了腦後。他輕歎一聲,慢慢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廂房,關上門窗,點燃燭燈,便開始提筆在雪白的宣紙上書寫: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寫完又在旁邊的空白處畫了幾朵梅花,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了梅花的□□。


    秦環細細地觀賞著這幾朵梅花,好似把它們當作了那日在客棧外見到的活生生的梅花一般,輕輕地撫摸著,親吻著,以至於紅了眼眶,卻不會再有一滴淚水。


    每逢寒冬,秦環時常會精神恍惚,因為那些塵封多年的記憶時時刻刻都可能會湧現出來,擾亂他的心神,摧毀他的意誌,時而令他痛苦,時而令他消沉。隻是如今跟隨在賈誠身邊,不能像在胡石麵前一樣,可以不自覺地流露出太多情緒。片刻之後,心情逐漸平複,他揉了揉眼睛,先鋪好了床,準備再看一會兒卷宗便躺下歇息。


    瀏覽這種官府記錄書寫的卷宗最費精力,秦環習慣於將其中的重點找出來,再謄寫一份,以便於前後的對比與查看。這樣提筆謄寫大約又花了半個時辰,他終於覺得倦意襲來,便擱下筆,摘下發冠,脫去外衫,準備吹燈睡下。就在此時,他聽到房外有人輕叩著門,隱約還喊著自己的名字。


    秦環以為是衙門裏的小廝,一邊問著:“還有何事?”一邊直接把門拉開。


    結果門外站著的竟是賈誠,他渾身酒氣,眼神迷離,似笑非笑地呆看了秦環許久,突然把手按在秦環肩上,推著他往後退了幾步,然後順勢把房門一關,大著舌頭問道:“你……剛才……怎麽了,現在身體還……不舒服嗎?”


    秦環麵無表情地看著賈誠,隨口解釋道:“多謝大人關心,我當時隻是想出來透透氣,順便走一走消消食,現在已經好了。”


    “你……沒事就好,”賈誠扶著額,語氣中甚是懊惱,“那個餘知州不好好處理公務,每天隻想些歪門邪道,我回去一定要禦史上書彈劾他。”


    秦環瞥了賈誠一眼,轉身去收拾案上的卷宗,淡淡道:“大人特意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的嗎?”


    “是……還有……”賈誠借著酒勁兒,貼到秦環身邊,牽著他的手,輕輕地摩挲著他手指上的薄繭,心中莫名愉悅起來,糊塗話也根本不過腦袋就脫口而出,“那個小倌我沒碰他,他遠遠不及你。”


    秦環甩開了賈誠的手,偏過頭掩飾住眼中的嫌惡,冷冷地回道:“夜深了,大人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早我再給您熬醒酒湯。”


    賈誠看到秦環一副拒人千裏的模樣,頓時惱怒起來,一把將他扳到自己麵前,不過稍後語氣又軟了下來:“我……沒事,我來看看你……就走。”


    秦環被迫與賈誠對視,發現他的瞳仁中倒映著自己,似乎還包含著一團濃濃的化不開的情愫。隻是此時他眼中布滿血絲,滿臉通紅,鼻息粗重,酒氣熏人,秦環轉念一想,這人已經喝醉,大概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便推開他道:“大人還是趕緊回房歇息吧。”


    賈誠緊接了句“好”,便趁其不備一把抱住了秦環,在他眉間印下一吻,“記得明日……早些來見我。”說罷,鬆開了手,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秦環愣在原地,不過馬上又回過神來,便關門吹燈睡下。


    次日,這餘知州因宿醉未醒,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他慢慢悠悠地用完早膳,整理了半□□冠,才緩緩走到公堂,卻見賈誠已經正襟危坐在公堂一側,麵色不善地望著自己,壓抑著怒氣道:“餘知州到得可真早,是不是還需要我親自去請。”


    “下官不敢,”餘知州抹了把冷汗,訕笑道,“下官因私事耽誤了片刻,還望賈大人恕罪。”


    “那就開始吧。”賈誠撇過頭,似乎不願多看這餘晉一眼。


    餘晉也不知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妥,竟惹得這賈大人大清早地火氣便這麽大。他背對著賈誠輕哼了一聲,撣了撣袖子,一本正經地坐在那把梨花木椅上,頭頂明鏡高懸匾,背靠海水朝日圖,對著衙役喊道:“快把那賊人帶上來,本官要一個一個審。”


    這衙役剛出了公堂,迎麵便撞上了正往此處趕來的秦環,秦環擺手示意無事,走進公堂內,對著餘晉微微一笑行了個揖禮,然後輕輕走到賈誠身後,默默站立。


    眾人一時無話,等了許久,幾個衙役終於提上來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這人蓬頭垢麵,身上還散發著惡臭,剛被丟到堂中,眾人便捂住口鼻,臉上滿是嫌惡之意。


    餘晉強忍住不適,抓起公案上的驚堂木狠狠一拍,大聲道:“下麵跪的是何人,幹了什麽壞事,趕快如實招來!”


    這乞丐驚得渾身顫抖,嘴唇張張合合,卻沒吐出一個字。


    “大膽刁民!”餘晉又將驚堂木一拍,指著那幾個衙役說道,“給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說實話為止!”


    這人一看那衙役舉著板子朝自己走來,頓時嚇得魂不附體,三下兩下爬到公案前,連連磕頭道:“大人,不要打我,我全招,草民全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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