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淺眠, 才至寅時, 秦環便梳洗完畢,踱出獨自居住的小院。見賈誠那邊燈火通明,隱隱有說話聲傳出, 正想回避,賈誠已經一腳跨出了院門。


    賈誠還在對小廝說著什麽, 眼睛卻習慣性地望向秦環這邊,隻覺得影影綽綽有一人站在那兒, 心中疑惑, 走近了一看,果然是秦環,不禁問道:“這麽早就過去嗎?”


    秦環知道他指的是胡石那兒, 連忙解釋:“昨日恩榮宴時, 粟大人特意要我們一甲三人今日上午去翰林院一趟,說有要事交待。”


    “本是今日下午報到, 明日就任, 粟銘未免也太性急了些,”賈誠蹙眉道,“如此一來你豈不是不能去見……”


    “粟大人那裏應該不會耽擱很久,完事之後我快馬加鞭趕過去應該來得及,”秦環心裏突然有些不安, 也隻能自我安慰,“而且,代霖兄會等我的。”


    “如此便好, ”賈誠意味深長地看了秦環一眼,扭頭望向別處,“粟銘要下了早朝才能去翰林院,其實你不必起這般早。”


    秦環仰頭看著滿天繁星,苦笑道:“睡不著躺著也難受,不如早起頭腦反倒清醒些。”


    賈誠無奈點點頭:“好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凡事小心,不要著急。”


    能不急嗎,賈誠走後,秦環便開始坐立不安,自責事先沒有考慮周全,萬一粟銘賂雒煌暝趺窗歟桓紗嗾腋鐾寫遣蝗ニ懍耍燒饈嵌ネ飛纖舅諉諞淮沃v仄涫碌難耄嵌先煌仆巡壞玫模Γ蟯淼彌14透昧垢瞎ィ囪幼蛉沼質囚11ㄓ謂鍾質嵌魅傺繒媸腔枇送妨恕


    服侍秦環的小廝把早膳送到房中,今日是煮幹絲,小籠包,蜜汁桂花藕,什錦豆腐澇,自家大人交待廚房每日要換著花樣為秦郎君做金陵小吃,其中還必須要有一道甜點。隻是今日秦郎君看似胃口很不好,對這費盡心思做出來的美食,隻略動了動便放下了食箸。


    小廝平素隻道這位郎君最是從容淡定,今日不知為何竟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在一旁耐心等待了一陣,小心提醒道:“秦郎君,卯時已至,現在就動身嗎?”


    秦環回過神來,連連道:“走,走。”


    賈府離皇城雖不算太遠,駕車也要小半個時辰。到了城門口,秦環下車,憑腰牌驗身進城。賈誠早已把翰林院的位置細細講與他聽,找起來自然輕鬆了許多。


    秦環遠遠地便瞧見翰林院的牌匾下站著個穿官服的人,東張西望地似乎是在等人。待走到跟前,那人也早就注意到了秦環,緊盯著他,一臉微笑地問道:“請問閣下是今科狀元秦環嗎?”


    “正是在下。”


    “果然是秦狀元,真是名不虛傳,”那人一拱手,“在下是翰林院侍讀趙安,奉粟大人之命在此等候秦狀元。”


    秦環心想,侍讀是正六品,比自己這修撰還高了半階,連忙躬身施禮:“怎敢有勞趙大人,失敬失敬。”


    “不必客氣,今後咱們便是同僚了,有賴秦狀元提點之處還很多,”趙安領著秦環往裏走,邊走邊說,“我比你虛長幾歲,喊我趙兄便可,我表字思危,喊我思危也行。”


    秦環見趙安相貌白淨斯文,態度謙遜隨和,心中頓生好感:“勞煩思危兄久等了,粟大人還沒到吧?”


    “粟大人下了早朝便會過來,還要一會兒,”趙安頓了頓,“不過,榜眼和探花已經到了。”


    說話間,兩人來到一間小廳,廳內坐著的兩個年輕官員聽到響動立即抬頭,擱下茶盞起身相迎。


    “好,三位都來齊了,你們先聊,我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就暫且失陪了。”趙安笑眯眯地一拱手,走了。


    “秦某來遲,二位請坐。”秦環發現這二人穿上一身簇新的官服,舉止間更顯謹慎穩重了。


    “秦兄客氣了,時候尚早,粟大人還沒到呢。不急不急,先喝盞茶潤潤嗓子。”馮源殷勤地端起一盞茶遞到秦環手中,“聽聞秦兄是金陵人,不知對茶可有何講究?”


    秦環如實答道:“並無太多講究,可能略偏愛滇南的普洱些。”他一心記掛著胡石,隻盼著那粟大人快些出現才好,哪有心情與人攀談閑聊。


    馮源見秦環興致不高,訕訕一笑:“普洱暖胃,入口回甘,我也甚喜。”又把目光轉移到一旁的探花郎身上,“程兄是長安人氏,在我們三人中最為年長。”


    程錦衝著秦環點了點頭,大概是不善言辭,始終沉默不語。


    眼看要冷場,馮源幹脆做起自我介紹來:“在下馮源,表字溯遠,祖上乃威武將軍馮曷十八代嫡係後人。家君曾任荊州同知,我幼時即隨父母遷居荊州。荊州曆史悠久,文化源遠流長,自古人才輩出,我既仰慕屈原忠君愛國的偉大情懷,也欽佩諸葛孔明璀璨千秋的聰明才智,故此日夜苦讀,手不釋卷,隻盼有朝一日能學業有成,一展抱負。”


    等到馮源終於說完,秦環嘴邊早已噙著一絲笑意,調侃道:“馮兄家世顯赫,閱曆非凡,抱負遠大,實在是令我等佩服不已。”


    馮源擺擺手,尚覺意猶未盡:“哪裏哪裏,講到家世,這裏麵還有故事,且聽我說 ……”忽見秦環和程錦刷地一下站了起來,順著他二人的目光看去,沒說完的半句話生生咽到肚裏,趕緊起身行禮。


    “嗯,聊得很投機,隻不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吧。”粟銘在三人麵前負手而立,“讓幾位久等了。”


    秦環三人異口同聲道:“下官參見粟大人。”


    粟銘走到主座前坐下,擺擺手道:“幾位不必拘謹,坐下說話。你們本該明日就任,隻是本官新近接了一趟差事,從明日起會有些時日不在京畿,所以今日特意把你們請來談談近期的安排。”


    粟銘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陛下早在一個月前就下旨要整理文稿,修繕史書,不僅要修前朝史,太.祖實錄也要同時編撰。姑且不談實錄,一個月下來,這前朝史一點進展也沒有,主要原因是爭議頗多,各執一詞,難以定論。”說起這事,粟銘就覺得頭痛,遲遲不能動筆,陛下那裏不知要如何交差,看著麵前這三個新科進士,仿佛才又看到了一點希望,“你們是新人,沒有成見,或許能站在相對公正的立場來評判前朝曆史,此事就要多多倚仗你們了。”


    秦環三人對視一眼,齊聲道:“承蒙粟大人器重,下官自當盡心竭力辦差。”


    粟銘點點頭,說完這件棘手的事情,他的神態語氣都輕鬆了不少:“雖然翰林院僅為五品衙門,翰林官品秩甚低,實則卻是清貴之選,‘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上品’,諸位還年輕,好好努力,前途不可限量,他日若得陛下賞識提拔參與機密,則更是貴極人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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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今日就說這麽多,等會兒讓思危領著你們到各處轉轉。翰林院設文翰,文史二館,你們屬文史館,思危居文翰館,二館都去看看,熟悉熟悉環境,跟同僚打個招呼,日後辦事也方便些。”粟銘終於站起身來。


    秦環三人連忙起身,一邊感謝粟大人的教誨,一邊恭送粟大人走出小廳。


    趙安方才一直陪在粟銘身側,這會兒看粟銘走遠了,對三人笑道:“翰林院掌製誥,史冊,文翰之事,做事要求縝密細致,粟大人是嚴謹慣了,其實待下屬倒是十分寬容大度的。”


    “多謝思危兄指教,”秦環心急火燎,一刻也不願再停留,便直言道,“我還有些急事要辦,請容我先行告退。”


    馮源還在兀自嚷嚷著:“那可不行,今日我請客,一品軒,誰都不許走。”


    趙安見秦環麵露難色,拍拍馮源的肩膀:“真是不巧,我已經有約,改日再請吧。”說完,對秦環使了個眼色,“子慕有事就快去,溯遠答應的請客先記在賬上,絕跑不了。”


    秦環無心客套,一拱手便疾步而去。出了皇城,他一眼便看到遠處樹蔭下站著的那個牽著馬的侍衛,片刻都未猶豫,徑直朝那人走去。


    待到秦環走近,那人把手裏的韁繩遞給秦環:“卑職奉大人之命在此等候秦郎君,大人說騎馬快些,這是一匹良駒,請秦郎君務必小心。”


    “我自有分寸,多謝!”秦環踩上馬鐙,翻身上馬。他心急如焚,哪裏顧得上穩妥,剛坐在馬背上,便勒緊了韁繩,狠狠地抽了一鞭,驚得馬兒抬起前蹄長嘶一聲,一路狂奔而去。


    馬兒果然是良駒,不用揚鞭自奮蹄,秦環的馭馬之術也尚好,一人一馬配合默契,風馳電掣一般趕到了目的地。


    秦環從馬上滾落,用力叩打院門,迫不及待地喊著:“代霖兄,代霖兄……阿穀……三娘……”


    院子裏很快就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還伴隨著驚呼聲,有阿穀的聲音,也有三娘的聲音,秦環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一時院門大開,阿穀和三娘並排出現在秦環麵前。兩人睜大眼睛瞪著秦環,阿穀嘴巴張張合合卻沒吐出一個字,三娘一咧嘴哭了:“嗚嗚嗚……秦郎君,你怎麽才來……”


    秦環的心跌到了穀底:“難道……他……已經走了?”


    阿穀點了點頭,紅了眼眶:“今日一大早胡郎君便站在院門口等您,他一直念叨著說您肯定會來,可是等來等去也等不到您,他實在放心不下,還要我去賈府問問……後來,知道您是去了翰林院,他歎著氣,說不必等了,這才走了。”


    秦環心如刀絞:“他走了多久,怎麽走的?”


    “恐怕也有大半個時辰了,他雇的馬車……”


    秦環轉身上馬:“你們在此等著,我去去便回。”說罷,一騎塵土飛揚,去無蹤影。


    聖旨下來,皇帝封胡石正七品縣令,掌湘潭縣。胡石一無隨從,二無伴當,雇了輛馬車就上了路。出發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車夫趕得有些急,眼見著已經到了城門口,胡石卻叫住了車夫,下車到路邊的酒肆裏燙了一盅酒,坐在店家搭的涼棚裏慢慢喝著,邊喝邊望著來時的道路,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麽。


    待得這盅酒飲完,一旁的車夫等得著急,催促道:“胡大人,再耽擱下去可就晚了。”


    “好好好,”胡石擱下酒盅,隻覺心如止水,口中小聲吟道:“自古功名困書生。子慕,天各一方,各自珍重,後會有期。”


    出了城門,筆直一條便是向南的官道,胡石卻道:“勞駕,請往東走。”


    車夫詫異道:“胡大人不是要去湘潭縣嗎?”


    “想先回老家看看父母,出來已經大半年了。”從此,就離鄉背井,孑然一身了。


    “好嘞,難得胡大人這般有孝心,您坐好了!”車夫調轉馬頭,拐上往東的岔道,一摔鞭子,馬車疾馳而去。


    不過茶頃,秦環便駕馬而來,酒盅尚且溫熱,人卻無處可尋。


    此去一別,便是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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