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這一天,正是南鄉侯夫人五十壽辰。張曉鳴一大早起來就被大堆丫頭婆子圍著梳頭穿衣,打扮好了準備去請安順便請罪。


    經過這幾日拐彎抹角、旁敲側擊,她總算打聽到這家人姓章,自己閨名叫明鸞,而現在的年號則是承興十二年了。依素錦的說法,現在是“大明朝”,但她記憶中的明朝哪裏有過“承興”這個年號?難道是她記錯了?照理說能長達十二年以上的年號不至於冷僻到她從沒聽過的程度,也許此“大明朝”非彼“大明朝”,丫環又不識字,或許隻是同音不同字呢。


    她不敢再問得細些,這種事一般都是常識,正常人是不會問的,就算她是個小孩子,但也是已經記事的孩子了,不可能連這種事都沒聽說過,她一問,丫頭就該奇怪了。此時此刻,她隻能後悔,剛穿過來時,這個身體正在生病發燒,她要裝失憶也不是說不過去,可惜那時候她心情太糟糕,隻顧著埋怨穿越大神了,居然沒想起這一茬,等到她想起來,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隻能費盡心思亡羊補牢了。


    自欺欺人地想想,她穿的這個身體,從出身背景到家庭環境以及人際關係來看,都是宅鬥文裏的女性角色——是女主還是女配就不清楚了,現在好象也挺流行炮灰女配上位做主角的——反正都是在宅子裏鬥的,大環境大背景也不大重要吧?她還小呢,許多事等長大了自然就會知道。反正這所謂的“大明朝”看起來也象是架空的。


    這麽一想,她就蛋腚了,尋了個“事關重大應該確保禮儀舉止不出差錯”的理由,向教養嬤嬤請教了禮節,狠狠被操了三天,總算勉強夠上了古代貴族少女……不,女童的邊兒,就等著到了正日子過那一關了。


    張曉鳴心裏默默複習了幾遍請安的禮儀,就開始發呆。紅綾給她戴好了金項圈,又在上頭係記名符、長命鎖,沉甸甸的質感拉回了張曉鳴的注意力,她不由得低頭皺了皺眉,方才發現自己被換上了一件大紅繡金的襖兒,下身是正綠色的裙子,裙腳用金線繡了一圈的花紋,脖子上也是金晃晃的一圈,還綴著五顏六色的纓絡,再衝前方的銅鏡裏一看,自己那小小的腦袋上薄薄的頭發被綁成兩個小包包,一左一右,各戴了一圈鑲有紅綠寶石的黃金花飾,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金光閃閃,說不出的熱鬧。她頓時覺得更頭痛了。


    雖然以前看過的小說裏提過“明朝”人喜歡紅配綠、紅配藍,但那真的不符合她的審美觀啊,而且就算是要撞色,也不至於給個小娃娃裝扮得金光閃閃吧?張曉鳴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紅綾,這一身太熱鬧了吧?能不能換素淡些的?”


    紅綾驚訝地道:“姑娘,今兒是大喜的日子,正該打扮得喜慶些,怎麽能穿著素淡呢?”


    張曉鳴窒了窒:“我不是說要穿素色的,我是說……這一身太富貴了,到了祖母跟前,不象是誠心要認錯的樣子,就怕祖母看了會不高興。”


    紅綾手上的動作遲疑下來:“這……夫人一向喜歡看到孫子孫女們穿得喜慶的,今天又是她的好日子,奶奶才特地吩咐了要這般打扮,應該……沒什麽吧?”想了想,她放下手中的珠串,“我去去就來,素錦,你給姑娘穿鞋。”便出去了。素錦連忙用托盤捧了一雙小小的繡花鞋過來,也是大紅的,緞麵上頭繡著小小的壽桃、桃枝花樣,鞋頭還綴了幾顆小珍珠。


    這家人真是有錢!


    張曉鳴再次腹誹,她可以肯定,這年頭還沒有塑料做的假珍珠呢!


    紅綾又進來了,這回她還請來了另一位大人物,正是張曉鳴穿的這個小女孩的生母陳氏,不過二十四五歲的模樣,生得端莊秀雅,身段修長,別有一番溫柔氣質。張曉鳴打聽了幾天,隻知道生母姓陳,叫什麽名字就不清楚了。不過這陳氏挺和氣挺好說話的,又沒對女兒的真實身份起疑,因此張曉鳴對她的觀感還不錯。


    陳氏進門後便上下打量了女兒一番,微微笑道:“是太過顯眼了些,若換到大姑娘身上倒是正好,罷了,把先前新做好的那件玉色襖兒拿來,配上那條水紅色的馬麵裙,別的就不必改了。”


    紅綾素錦聞言頓時忙活起來。張曉鳴一想,玉色就是綠色,水紅就是淺紅,同樣是紅配綠,可比大紅大綠要順眼,再看一眼素錦從櫃子裏拿出來的衣服,果然如此,心裏頓時舒服許多,忽又記起了禮節,連忙起身朝陳氏行禮:“見過母親。”


    陳氏微笑著點點頭,又柔聲問:“今兒可有什麽不適之處?昨日還聽你說頭疼,好些了麽?”


    “已經好了,多謝母親想著。”張曉鳴猶豫了一下,又補上一句,“母親再給我說說吧,一會兒見了祖母要如何行事?我怕又做錯了。”


    陳氏笑道:“不怕的,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你隻管照母親先前教的說就好。”


    張曉鳴還要再說話,卻被紅綾拉到了屏風後頭換衣服,隻得閉上了嘴。不一會兒換好了出來,對著鏡子一看,果然好了許多,偏陳氏又開口說話:“把那串珠子給姑娘戴上。”


    紅綾立即便將先前放下的那串七彩寶石珍珠手串拿起來往張曉鳴手上戴,張曉鳴見它沉甸甸的,忙道:“不用這個了,怪沉的!”


    陳氏卻道:“這是去年你過生日時,你外祖母特地命人捎來的禮物,上麵串的寶石都是難得一見的成色,一般人還湊不齊呢。原是一對的,因你二姐姐喜歡,你送了她一條,為此我不得不另備了一份差不多的禮物給你大姐姐送去,又補了一份給你四妹妹。你戴上這個,一會兒給你二姐姐賠不是時,讓她瞧見了,她記起你們姐妹之間的情份,也就不會過於為難你了。”


    原來還有這樣的典故,不過張曉鳴很懷疑,這條手串隻會引起那位“二姐姐”的姐妹之情嗎?恐怕還有提醒的成分吧?這麽貴重的東西都說送就送了,二姐姐和她母親拿人手短,就別咬著一件小事不放了。果然這大戶人家裏的女眷,就算是個溫柔和氣人,也不會缺了心計。


    張曉鳴不再拒絕,由得紅綾給她戴上了手串,心裏又開始回憶禮儀程序。這可是她頭一回見家裏的**oss,絕不能出差錯。


    “明鸞?明鸞?”陳氏叫了她幾聲,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母親有什麽事?”該死,她還沒適應這個新名字呢。


    陳氏有些擔心地看著她,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真的不要緊麽?你總說自己病好了,可我總覺得你沒以前精神了,是不是覺得身上很累?”


    張曉鳴忙道:“不是的,我已經好了,大夫也這麽說。”頓了頓,眼珠子一轉,“大概是病得久了,身體弱些,養一養就好了,沒什麽大問題。”


    陳氏的眉頭仍未舒展:“真奇怪,你病了這一場,比先前懂事穩重了許多,可我卻總覺得心裏發慌。”


    張曉鳴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甜甜笑道:“嬤嬤和紅綾她們都教訓過我了,我知道自己犯了錯,再不敢胡來。這樣不好麽?”


    “你能懂事了,自然最好不過。”陳氏看了紅綾等人一眼,紅綾臉色有些蒼白地跪下:“奴婢錯了!”嚇了張曉鳴一跳。


    “起來吧。”陳氏的語氣仍舊溫柔,隻是溫柔中隱隱帶著威嚴,“三姑娘從前確實愛胡鬧,你們能把她教好了,也是一件好事,隻是要有分寸,需得記著主仆有別,不可壞了禮數。”紅綾連忙答應了。原本站在門口的教養嬤嬤也跪下請了罪。


    張曉鳴心中大震,不由得懊悔自己用辭不慎,差一點害了紅綾等人,又有些詫異,沒想到陳氏看起來那麽溫柔和氣,也會在這種小事上發火,要是她知道自己不是本尊……張曉鳴打了個冷戰。


    “怎麽了?可是覺得冷?”陳氏馬上就發現了女兒的異狀,張曉鳴連忙搖頭,猶豫片刻,便拉著她的手小聲道:“母親別生氣,紅綾姐姐對我很好的。”陳氏微微一笑,伸出玉指輕輕戳了她腦門一記:“你當母親是個黑白不分的麽?急什麽?誰好誰壞,我心裏有數。”說罷蹲下身替女兒整理了一下裙擺,便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跟我來吧,趁天色還早,趕緊去給夫人賠過禮,省得一會兒來的人多了,你要害臊。”


    張曉鳴幹笑著跟她走了,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從今天開始,她就要把自己當成是真正的章明鸞了,可別再露出破綻來。


    她們這一走,就足足走了十五分鍾,穿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院子、過道、穿堂,走到章明鸞覺得自己腿都軟了,開始考慮是否需要製定一個健身計劃鍛煉身體,才到達了最終目的地。


    這是她出房門後見過的最大的院子,她自己住的那個正房一間左右廂房各兩間的院子跟這一比,頓時弱爆了。而且這裏不但地方比她的大,花草樹木也多得多,連院子裏的丫頭數量都是她的十倍以上,她還以為自己的待遇不錯,原來隻是小巫見大巫。


    不及細看,她便跟著陳氏往正房方向走去,一路上所有丫頭都紛紛向她們屈膝行禮:“三奶奶,三姑娘。”她也依次點頭微笑,偶爾會回應一句:“姑娘好。”得到這句回應的基本上是年紀稍長又打扮得比較富貴的丫環,看那精氣神兒都知道不是一般掃地劈柴的人物。章明鸞知道這必然是體麵的大丫頭,便也跟著老老實實叫“姐姐好”,眾人都微笑以對,隻有一個長著丹鳳眼性子略活潑些的打趣說:“喲,三姑娘病了一場,倒比先前穩重多了。”


    章明鸞幹笑著,小心看了陳氏一眼,陳氏臉上笑容不變:“夫人可起來了?”


    “一早就起來了。”丹鳳眼丫頭答道,“剛剛吃過早飯,少夫人已經帶大姑娘過來了,龍哥兒還在外頭書房讀書,說是先生檢查完功課就要過來,怕再過半個時辰也到了。”


    陳氏微微一笑:“我還怕自己來晚了呢,請丹鳳姑娘替我稟報一聲,說我帶三丫頭來向夫人請安。”


    丹鳳用那雙美麗的丹鳳眼掃了章明鸞一圈,笑著應了聲,轉身打起竹簾進屋去了,不一會兒出來道:“夫人讓三奶奶和三姑娘進去呢。”遂側身將簾子打高了些。


    章明鸞有些緊張地緊了緊拳頭,深吸一口氣,隨陳氏進了屋。


    這正屋地方不大,擺著八仙桌和兩排圈椅,倒是不算富麗堂皇,反而顯得光線有些昏暗,家具都有陳舊感。幾個丫頭正往高幾上擺花瓶,看到哪枝花不好了,又換了新鮮的上去。條桌上的燭台也不曾點燃,一個穿紅比甲的丫頭從西邊的通雕博古罩出來,一手拿著一個高腳盤,一邊裝的是桂圓,一邊裝的是黃澄澄的大佛手,正往桌上擺,另一個戴大紅絨花的丫頭則小心地將一個玉做的擺設放到條桌上。章明鸞正想看清楚她放的是什麽東西,就被陳氏拉了一把,轉向東邊的博古罩,丹鳳侍立在罩下,做了個“請”的手勢。


    博古罩裏傳來低低的說笑聲,章明鸞心中一凜,頓時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博古罩後麵儼然又是一個大房間,正麵羅漢**坐著一個穿著暗紅繡花褙子、腦後盤著圓髻、髻上戴著金鳳釵的中年婦人,臉龐圓圓的,說不上美貌,倒也端莊和氣,正是南鄉侯夫人。她跟前坐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大紅繡金襖兒,鮮綠馬麵裙,一樣是金燦燦的項圈兒,七彩纓絡,記名符,長命金鎖,手腕上是明晃晃的碧玉鐲子,頭上烏發梳成雙鬟,綴著精致的鑲寶金花——正是明鸞換衣裳前的打扮。


    這小女孩年紀雖小,卻已經可以看出五官精致,長大了必是個美人。隻見她笑眯眯地看著明鸞,掩口笑道:“祖母,果然叫我說著了,今兒三妹妹必要早早來向您請罪的!”


    明鸞心裏咯噔一聲,知道這必然就是那位出色的大堂姐了。瞧這小模樣兒長得,還有那受寵的勁兒,莫非就是宅鬥文裏常見的**型炮灰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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