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眉梢一挑,麵帶嘲意地看著徐王:“瞧,我說什麽來著?還說林家沒找你求情?”


    徐王沉下臉,冷冷地說:“這是我自己的意思,與林家何幹?越王殿下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算了。一個章家算什麽?是死是活,我都沒半點好處!不過是看在林家殷勤小心的份上,替他們解決一點難事罷了。”


    越王淡淡地道:“林家既然已跟章家斷了關係,章家人是死是活,也與他家不相幹。更何況,章家的案子父皇早有定論,已經是從寬發落了,他家還有什麽可不滿的?”


    徐王嗤笑:“你哄我呢?章家人倒是想奉旨,可惜馮家不肯放過他們。昨兒大通街上禁衛當街攔車的事早就傳開了,京城裏哪家不知道?還說什麽有了新的人證物證,刑部要發回重審——刑部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外頭都在說馮家如今仗著有越王撐腰,連聖旨都不放在眼裏了。等日後做了國丈,還不成了太上皇?你可別說你不知道!”


    越王臉色一沉:“不過是流言蜚語,如何能信?你還拿到宮裏來說嘴!”


    徐王冷哼:“我倒是不想信呢,可惜事實擺在眼前,我有什麽法子?馮家跋扈,早就是人盡皆知了,你那位心愛的嬌妻,當著你的麵倒是擺出好賢惠的模樣,背著人是如何的,你還不知道吧?母後病了幾日,你在外頭就算了,她每日進宮,就隻有前天曾到坤寧宮來過一回,隻待了一盞茶的功夫,其他時間都是過門而不入,更別說在母後床前侍疾了。四哥與我看不過眼,想要多孝敬母後,馮家兄弟就命人左攔右攔的,若不是四哥態度強硬,我們怕是連宮門都出不了,更別提見母後了!”


    越王神情不明:“不要胡說,馮家人早就不在禁軍了,父皇早已撤了他們的職,又如何能阻擋你們見母後?”


    “隻是馮家兄弟去職而已,馮家人在禁軍的同夥多著呢!”徐王斜了他一眼,“二皇兄,別怪弟弟不提醒你,如今你正經連儲位都還沒坐上呢,可別叫人拿捏住了,連親母親弟都要靠後。等將來你成了天下至尊,萬一鬧出呂氏武周之禍來,那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他一甩袖子就進了殿門,也不去理睬越王,越王站在原地,麵上神情莫測。


    過了好一會兒,有內侍快步跑來,小聲回報:“越王妃娘娘在謹身殿門前等您呢。”


    越王睨了他一眼,一聲不吭拔腿就走,內侍連忙跟上,抬手招呼一聲,便有宮監抬了步輦疾行至越王麵前。越王斜了他們一眼,歪歪頭,便掀起衣袍下擺坐了上去。


    步輦行至謹身殿門前,越王遠遠地就看見王妃馮氏立在前方,正麵帶微笑看著自己,心不由變得柔軟,叫停了步輦,起身走了過去。


    馮氏巧笑倩兮,輕聲道:“妾身看著王爺坐步輦過來,真真是龍姿鳳章!若是再換了黃色的袍子就好了。”


    越王笑了笑,執起她的手便往謹身殿內走。這裏本是皇帝上朝前更換朝服之所,向來是不住人的,殿內頗為冷清,但還算幹淨,一應坐具都齊全。


    越王摒退眾人,拉著馮氏的手坐下,沉聲問她:“如何?你在宮中幾日了,可說通了那些人?”


    馮氏笑道:“妾身辦事,王爺就放心吧。如今諸宮妃之中,淑妃、惠妃、安嬪皆已歸順,其餘才人選侍等更不在話下,隻有賢妃不識抬舉,但她膝下無子,娘家不顯,成不了氣候,不值一提,日後賞她一個殉葬的恩典就完了。隻要淑妃、惠妃與安嬪順服,她們三人所出皇子年紀又小,自然礙不了王爺的大事。”


    越王嘴角的笑意深了些:“這樣就好,雖然我不在意這幾個小皇弟,但總歸是父皇的骨肉,折損太多,民間的閑話也不好聽。本來我還擔心幾個宮妃心大,會仗著父皇寵愛妄想不屬於他們的東西,沒想到他們還算知趣,我自然不會薄待了他們。”


    馮氏掩口笑道:“他們怎敢妄想?外家俱非顯赫世族,本身年紀又小,才德不足,在朝中也無人支持。更何況悼仁太子原有削藩之議,還主張從尚未封藩的皇子開始,如果不是王爺,他們將來出宮後定是要過清苦日子的。如今不但能安安穩穩得個王位,還可分封藩地安享富貴,傻子才不願意歸順呢!”


    聽了這話,越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真奇怪,當初我聽了悼仁太子的主張,心裏隻覺得忿恨,怨他不念兄弟之情,薄待兄弟。要知道,我們做藩王的,若是除了一座京城王府,以及幾萬兩銀子的安家銀和幾十個奴婢,便再得不到其他,那日子恐怕過得還不如鄉下的土財主。他還要明令禁止皇子宗室涉足軍政,那我們豈不是連體麵都沒了?恐怕連應天府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吏,都比我們得勢呢!”


    馮氏道:“這都是他私心作祟!如今是朱家人坐江山,怎能除了一個皇帝,便都是外姓人掌權,正經朱家人反倒插不上手了?王爺兄弟數人都是從小讀書習武的,難不成這一身的本事就從此投置閑散了不成?自從大明開國,還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早年朝廷也有過削藩之議,皇上已經否了,悼仁太子身為長兄,不說遵從父命,多愛護照拂兄弟,反而還要違抗聖旨,排擠兄弟,這是怎麽道理?真真是要將人逼上絕路了!”


    越王搖了搖頭,歎氣道:“以前我也是這麽想的,但現在卻有些明白了。”他伸出手,若有所思地看著掌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明明是我的江山,我的百姓,卻要舍去那麽多土地給藩王們,藩地裏的百姓不向我納稅朝貢,官員不由我賞罰任免,若是哪個藩王做了與朝廷有害之事,還能依靠藩地的人力財力向我耀武揚威,逼我饒了他,甚至還要向我討要更多的好處,我心裏著實不是滋味,真恨不得把那些藩地都收回來,再把藩王們放到眼皮子底下,時不時敲打一番,讓他們老老實實地待著!”


    馮氏吃了一驚,麵上露出遲疑之色:“王爺的意思是……妾身才向那幾個妃嬪許諾,若是這時候毀約……”


    越王放下手掌,神情重歸淡然:“不過就是這麽一說罷了,你放心,大局為重,我自然不會在這時候節外生枝。”


    馮氏放下心來,笑道:“王爺放心吧,這大明江山終究是您的,您若不想舍去太多藩地,就賞弟弟們幾塊小地方,他們也沒什麽好挑剔的。”


    越王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父皇的兄弟本來就多,早就占去不少富庶之地了,我若要收,也是先緊著他們收,至於那幾個小崽子,根本無礙大局,等我登基為帝,即便是不封他們,也無人能奈何得了我。”


    馮氏啞然,頓了頓才笑道:“王爺聖明。”


    越王歎了口氣:“身份不同,想法也會有所不同。我現在大約可以明白悼仁太子的想法了,但我不後悔。他想削藩,這無可厚非,但他不該率先對親兄弟下手。他既無情,也就怪不得我狠心了。”


    馮氏輕聲道:“王爺放心吧,他人都死了,親眷臣屬也不成氣候,再也妨礙不了您了。”


    越王瞥了她一眼:“你哥哥們還沒找到人嗎?”


    馮氏一僵,垂首道:“已經在加緊追查了,王爺放心,不日定有結果,絕不會耽誤您的大事!”


    越王淡淡地道:“當真?你哥哥們已經查了將近一個月,別說抓人了,連文至的下落都查不出來,還是老實說了吧,我另派人去尋,省得誤事。”


    馮氏咬了咬唇,她心中也埋怨兄長們辦事不力,直至今日還未能找到太孫下落,隻是在越王麵前,她必須替他們兜著,不能讓越王怪罪到他們頭上。於是她輕聲道:“王爺,您別怪妾身多嘴,妾身總覺得……這般大張旗鼓地找人,似乎有些不妥?”


    越王挑挑眉:“哦?怎麽說?”


    馮氏小心地道:“當初東宮大火,對應的屍首是齊全的,若不是宮裏發現了端倪,又在外大肆搜尋,也不會傳出太孫未死的風聲。如今馮家四處搜尋不得,京中人盡皆知太孫還未死,落到悼仁太子餘黨眼中,便覺得他們還有希望,又怎會乖乖歸順王爺?隻怕連皇上也是這麽想的,因為知道還有個太孫,所以遲遲不肯下詔立儲……”


    越王眉頭一皺:“你既然這麽想,為何不叫你娘家人收斂些?當初走漏風聲的是他們,在我麵前打包票說一定會把人找到的是他們,如今到處惹事生非的也是他們。這些日子以來,為著他們在京中行事肆無忌憚,我叫人說了多少閑話?我當初就叫他們悄悄兒地尋人,可沒想到會鬧得這麽大!馮家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在找太孫呢!”


    馮氏紅了眼圈,跪下道:“都是妾身的錯,當初不曾提醒哥哥們,如今也沒臉替他們辯解。前兒二哥來王府回話,提到已經找到了新線索,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了。等此事一了,妾身必然讓哥哥們一齊向王爺賠罪。”


    越王神色放緩了些:“罷了,我也知道你們隻是心急。”想了想,他擺了擺手:“叫他們別再大張旗鼓地找人了,隻悄悄兒地留意京中消息就好。前些天父皇把他病重的消息傳得天下皆知,也沒見文至冒頭,多半已經不在京城了。既如此,我們也不必再四處搜尋。正如你所說,我們一天還在找人,就表明他還安然無恙,反叫那些不願順服的人心生妄念,以為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其實冷靜下來想想,便是他出現了,又能做什麽?父皇已經無力執掌大局,用不了幾天我就要登基為帝了,他一個半大孩子即便回來了,也做不了什麽,若他不回來,我或許還能省心些,免得要費心安排他的去處,豈不麻煩?”


    這話真叫馮氏喜出望外,隻是不放心,便多問一句:“王爺就不怕他出逃在外,會跟什麽人勾結起來,跟朝廷做對?若真有那一天,倒是妾身哥哥們的罪過了。”


    越王不屑地笑了笑:“他能跟誰勾結?如今各地藩王正進京呢,來一個,扣一個,來兩個,扣一雙!隻說是讓他們留京為父皇守孝,我倒要看他跟誰勾結去!往日是你們把他看得太重了,其實一個半大孩子,不過頂了個太孫的虛名,從未涉足過政事,根本就不足為患!”


    “王爺說得是。”馮氏恭順地道,“別說他隻有太孫的虛名,又無援手在外,便是真的勾結了哪路藩王跟王爺做對,也遲早是覆滅的下場。王爺才是當之無愧的真龍天子,任誰都無法動搖您的皇位!”


    越王翹了翹嘴角,伸手撫馮氏起身:“我明白你的心,不必為你哥哥們擔憂。他們再不好,也是你的親哥哥,文圭的親舅舅,就算不看在你的麵上,也要看在文圭的麵上,對你哥哥們多加優容,你說是不是?”


    馮氏輕輕挨在他身上,柔聲應道:“妾身一切都聽王爺的。”心中大定,看來這回兄長們是不會受斥責了。


    越王卻有些漫不經心:“既如此,有些事就該去辦了。東宮火後雖有幾具屍首,但風聲已經傳了出去,若就此以文至名義下葬,反倒無法取信世人。叫你哥哥們尋個差不多的替身,安排一場戲,叫別人以為他走投無路自盡了,然後就附葬悼仁太子之墓吧。往後即使是文至本人冒出頭來,也隻管說他是假冒的。至於那幾家與太子有勾結的,該殺的就殺,該流的就流,盡快將事情平息下去,不要再生事端了。我可不希望來日得登大寶之時,還要忍受他人的閑話!”


    馮氏愕然:“王爺的意思是……要放過章李沈三家嗎?可若不是他們礙事,王爺也不至於找不到太孫啊!若是不殺雞儆猴,隻怕還會有人不服,那……”她看到越王的眼神,連忙住了口,柔聲道:“妾身說錯了,王爺是眾望所歸,又怎會有人膽敢不服?”


    越王微微一笑:“王妃,你我本是夫妻,說話何必如此見外?至於那章沈李三家,若真的知道文至下落,還會瞞到今日麽?沈家都快死絕了,李家就是牆頭草,至於章家,從東宮起火開始,他家就被你哥哥帶兵圍了,太孫有沒有去向他們求助,你們馮家應該最清楚不是?”


    馮氏心中一驚,強自道:“王爺莫非是在疑心妾身的哥哥拿章家做借口?”事實上,不但越王疑心,她也在疑心,章家是全京城勳貴官宦人家中唯一一家從一開始就被馮家控製起來的府第,如果說是他家的人將太孫藏了起來,那又是什麽時候下的手?況且先前聖旨下令刑部流放章家男丁、釋放婦孺時,馮家也不曾說什麽,如今卻又將人抓了起來,十有**是拿他們當作找不到太孫的擋箭牌吧?但她卻不能在丈夫麵前承認這一點,隻能再次為兄長們辯解:“章常氏入宮時的折子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是他家與沈李兩家合力救下太孫並隱藏起來的,可見章家絕不無辜。”


    越王笑了笑:“那折子我是沒看見,原折也燒了,隻有看過那折子的內侍可以作證不是麽?聽說是你大哥安排在乾清宮裏的人?其實,不管章家是否無辜,如今也都沒意義了。父皇已經下令處置了他們,沒必要再節外生枝。章家姻親遍布朝野,殺他們幾個人不打緊,可臨國公會怎麽想?林家會怎麽想?宮家又會怎麽想?還有常家,如今章常氏死在宮裏,開國公還在西北練兵,常森又去了北平燕王那兒,真的趕盡殺絕,也是後患無窮的。身份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了,我不願意接手一個風雨飄揚的朝廷,王妃能理解嗎?如果覺得你們馮家受了委屈,我日後再補償你兄弟們就是。”


    馮氏微微變色,立刻躬身下拜:“妾身不敢,妾身一切都聽王爺的,馮家也唯王爺馬首是瞻。”


    越王笑著牽著她的手扶她起來,柔聲寬慰:“王妃,你我是夫妻,我的榮耀就是你的榮耀,你實在不必擔心太多,隻要馮家忠心為我辦事,我是絕不會虧待他們的。”


    馮氏柔順地低下頭去:“是……”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陛下。”


    越王笑容更深了,伸手攬過馮氏,聲音更加溫柔:“好梓童。”順勢攬著她出了殿門。


    馮氏順從地隨他出門上輦,眼角瞥向巍巍宮宇,在越王看不到的方向露出了一個誌得意滿的笑容。


    (因為金手指的緣故,明鸞要下一章才能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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