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孫與燕王雙雙遇刺的消息傳來,章家上下都緊張無比。可惜他們能接觸到的傳言都隻簡單地說明了這個事實,至於是在哪裏遇刺的,人傷在哪裏,傷勢有多重,是否已經脫離危險,則通通一無所知,急得章寂等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後來還是朱翰之那邊派人捎來了後續的消息,他們才知道了詳情。原來當時燕王正陪同太孫出行巡視陣地,在回程的路上遇刺,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他們一時沒有防備,都受了些輕傷。刺客有十餘人,皆黑衣蒙麵,身手高強,不過沒多久就被太孫與燕王身邊的侍衛製服了,卻有一個漏網之魚,趁著他們以為刺客已經全部被擒而鬆一口氣的時候,突然撲出來手執匕首從背麵攻向太孫,直衝他喉嚨而去,顯然是意圖割喉,當時太孫周圍的侍衛都離得有些遠,最近的就是燕王,眼看著就要救不得,卻是燕王飛撲過來抱住太孫滾地避開,但燕王卻因此左臂被劃了個極深的傷口,幾可見骨,若是那刺客的刀再快一點,也許就要砍斷他的左臂了。至於太孫,本來沒有大礙,隻是被撲倒在地時磕破了後腦勺,流了不少血,又暈了過去。事後侍衛迅速殺死了那漏網的刺客,並將燕王與太孫送回大營醫治,目前已經脫離了危險,太孫也醒過來了,並無後患,隻是兩人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因此一時動彈不得,加上徐州守將厲害,他們隻得滯留在那裏,無法再向南前進。


    至於被製服的那十來個刺客。有幾個被抓住後,趁人不備服毒身亡了,幸好侍衛們發現得早,及時攔下了剩下幾個刺客的自盡之舉,經過嚴刑拷打後。得知他們都是建文帝的死士,奉皇命前去鏟除親侄的。


    本來這就完事了,但出人意料的是。被安排在太孫身邊服侍的湘王府老奴無意中看見了刺客的屍首,認出其中一個是當初借皇命闖入湘王府、毒死湘王並放火焚宮燒死湘王家眷的使者,眾人頓時開始懷疑。當初湘王一家的慘事。到底真是馮家膽大包天自作主張還是有建文帝的指使?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由於太孫與燕王齊齊遇刺,因傷滯留徐州,先前沿途投降的文武官員們紛紛前來問安,其中一個原是當年石頭山之變時在京西三大營任職的武官,因為品階比較低,事後又沒有公開為悼仁太子抱不平,因此隻是被貶斥到外地任官就算了,沒有象主官那樣遭受革職下獄甚至身首異處的悲慘命運。但他當時站在三大營主官附近,是把越王頒旨的經過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同樣認出了屍首中的兩人,都是當時跟在越王身後。穿著內侍服飾聲稱是先帝指派來頒旨的使者。顯然,根據屍首檢查的結果。他們絕對不是閹人,自然不可能是先帝身邊的內侍,既然他們是建文帝的死士,那當初他們以先帝使者身份所頒布的所謂聖旨,又是誰的手筆?


    早在當年悼仁太子慘死之後,先帝就已經證實了那所謂的旨意是矯詔,隻是當時還是越王的建文帝將責任推在京西三大營的統領身上,一邊出逃在外,一邊另找了兩個替死鬼,好在躲過先帝懲罰的同時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因此,即使人人都心知肚明那矯詔跟他脫不了幹係,卻始終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一點。而現在,實實在在的人證出現了,盡管是兩個死人,但活人會說謊,死人卻不會,那兩張臉在過去的證人見證下,清楚地證實了建文帝當年確實犯下了殺兄的大罪。


    消息很快在各地傳開,素來消息靈通的京城自然也不例外,朝野大嘩之餘,清流首先跳出來上書罵人了,宗室勳貴倒是齊齊沉默下來觀望,武將也裝作不知情的模樣,隻一味關注西南馮兆東大軍的情況與徐州燕王大軍的進展。在馮國丈下令殺了幾個清流文臣之後,朝廷上的反對聲音一下弱了許多,也沒人再敢在當年的事情上追究建文帝的罪行了,但私底下非議的聲音卻更大,在清流文人一脈裏,已經將建文帝視作徹底的篡位亂國賊。先前流傳的關於他為了對付燕王與幾個先帝信任的大將而與蒙古媾和的小道消息再次散布開來。


    京城裏的局勢有些失控了,奇怪的是,建文帝居然一直稱病不出,連壓製朝堂上的反對聲音,也都是馮國丈帶著一幫黨羽替他完成的,而先前因殺人罪被建文帝收押於宗人府的二皇子早已重獲自由,甚至還出麵幫忙料理起政務。大臣們問起,他便輕飄飄地說了句“這是父皇的旨意”,擋了回去,而他身邊侍候的內侍也確實是建文帝身邊的親信,眾臣信以為真,雖然心裏覺得不妥,卻也不敢說他如何。


    接著,為了轉移京城民眾的輿論焦點,馮國丈請宗人府宗正出麵,重提大皇子“意圖謀反”的罪名,要將對大皇子的處置確定下來。也不知宗人府是怎麽審的,審到最後,居然得出大皇子罪大惡極,必須處死,以正效尤的結論。


    朝野都震驚了,但大臣們一想到建文帝向來看重大皇子,應該不會任由馮家人胡來,也就按捺著觀望事情的發展。沒想到,宗人府才有了結論,當晚宮裏就派了使者,賜下毒酒,大皇子被逼著喝下毒酒,死了。第二日宮裏又有旨意下來,命人收殮大皇子遺骸,葬於皇家一處專門用來埋葬皇族罪人的墓地,不許入葬皇陵。


    朝野知道了這個消息,都久久未能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又開始驚慌。建文帝的病到底有多重,以至於連一向看重的長子被賜毒酒,都沒有阻攔?雖說大皇子府裏確實搜出了龍袍等違禁之物,但他本來就是很有機會成為皇儲的皇帝愛子,犯得著冒這個險嗎?就算他真的這麽做了,宗人府隻審了他一日就得出了將他處死的決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無論如何,那到底是皇長子,而建文帝一直以來的態度,又明顯是要保他的。建文帝究竟是怎麽了?馮皇後與馮家人如此囂張,莫非是勝券在握?


    同樣的問題也困擾著章家人。章寂拄著拐杖在屋子裏走了二十幾個來回。才重重以杖頓地:“這不可能是建文的意思!別說大皇子未必有反意,就算他真的反了,建文也不會如此草率地處死長子!他要是想殺。早在事情發生時就殺了,怎會到眼下才動手?!一定是馮家人搞的鬼!他們八成是控製了建文,趁著他病重之時。矯詔鏟除心頭大患!”


    明鸞在旁道:“祖父。現在怎麽辦?大皇子已死,建文帝是不是隻剩下二皇子一個兒子了?”


    “還有一個三皇子。”章寂冷笑,“我聽說馮皇後這幾年漸漸受到冷落,後宮裏反而是幾個新進的低等嬪妃得寵,有一個生下了三皇子,雖然還不到三歲,卻也極受建文寵愛。但現在建文病重,大皇子被鳩殺。三皇子年幼不知事,一旦建文不治,能夠繼承大位的也就隻有馮皇後所出的二皇子了。馮家打的好算盤!”又連連搖頭。“建文這一脈再不濟,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家子孫。金枝玉葉,居然叫馮家幾個莽漢殺了長子,他也太無用了些。既然無用,當初為何不能安份?!若不是他先做下了弑兄逼父、謀朝篡位的惡行,今日他的兒子也不會學他,將他當年做過的事又做了一次!他有今日,真是報應!”


    明鸞也覺得是這樣,一旁陳氏、玉翟也連連點頭,玉翟還哽咽道:“他這樣的惡人,即便身份尊貴,也是要不得好死的!若不是他,我們家也不會……祖母和哥哥都是被他害的……”到了莊上以後,章寂已經將過去的一些機密之事告訴了這個孫女,因此玉翟也對這幾年的事有所了解,心下更加傷感。原本她恨沈氏為了維護娘家人,間接害了自己的親哥哥,但如今知道沈氏當時還救下了太孫,一旦太孫得勢,這份恨意大概也無法排解了,沈氏也許還會獲得封賞,她心裏怎能好受?


    明鸞清楚她心中的怨憤,眼角透過窗口瞥向後院裏沈氏所住的小屋,撇了撇嘴,便站起來轉移了話題:“建文帝和馮家人不過是狗咬狗罷了,咱們理他們做什麽?還不如想辦法再打聽打聽燕王那邊的消息。今天距離他們遇刺受傷,也有半個月了,不知道現在好了沒有?什麽時候才能解決徐州,繼續南下呢?”


    章寂歎了口氣,也收拾心情,將注意力轉到明鸞的話上來:“三丫頭說得對,廣安王有幾日不曾來了,也不知在忙些什麽。上回他來時,還提到因為燕王與太孫雙雙遇刺,傷情不明,一些原本正在觀望的地方守將態度漸轉曖昧,情勢有些不妙,燕王已經召集手下商議對策了。不知幾天過去,事情可有了轉機?”


    陳氏輕聲道:“我也曾問過幾個來幫忙打下手的後生,都說廣安王殿下近日有事忙碌,不得清閑,我又不好多問。老爺若是想知道,要不要再找人打聽打聽?哪怕是無法將殿下請到家裏來請教,討個準信也好。老爺也是擔心太孫與燕王的平安。”


    章寂想了想,點點頭,轉向明鸞:“三丫頭,你上回不是去找過他?再去問問,若是殿下實在沒功夫,你也別打攪他,讓他安心幹正事去。若是他不忙,那就問一問太孫與燕王是否安好,傷勢是否痊愈了。”


    “我?”明鸞有些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章寂一臉莫名:“自然是你。怎麽?你不想去?”


    明鸞遲疑,陳氏便在旁給她使眼色,暗示她快答應下來。這種跑腿的差事,她從前在德慶時沒少幹,章寂吩咐也是順口,心裏壓根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隻不過明鸞現下正心虛,不大樂意見朱翰之,才會扭捏起來。


    玉翟看出她的猶豫,便困惑地道:“三妹妹,你不想去麽?可家裏還有誰能去呢?我是不敢的,他也不認得我,三嬸又不方便。”她隱晦地看了陳氏一眼,做寡婦的單獨出門跟陌生男子打交道,確實容易引人非議,她最後又加了句,“祖父年紀大了,周姨娘同樣不方便,若是叫家裏的婆子丫頭或是那幾個幫忙幹粗活的人去打聽,他們隻會叫我們安心在家等消息,半步路都不會走,除了你,還有誰能去呢?”


    明鸞清了清嗓子:“誰說我不去了?我隻是想著……我身上有孝,好象不方便總是去找人家。既然是祖父吩咐,那我就去了。”猶豫了一下,“現在就去嗎?”


    章寂哂道:“現下都快到傍晚了,你現在過去,隻怕正好趕上人家吃飯,殿下哪裏有空理睬你?”


    明鸞卻忽然來了精神:“那倒未必,平時他有事要忙,我去了也未必能找到他,但他總要吃飯的,吃飯的時候又不能幹別的事,正好有空呢。我這就去,馬上回來!”說罷轉身就跑。


    朱翰之吃飯時,總愛跟幾個手下一塊吃,她這時候去找他,他總不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又問起求婚的事吧?


    出了院門口,沒走幾步,明鸞又停下了腳步,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有些躊躇。她今天沒有正式打扮過,穿的是家常衣裳,雖然也是斯斯文文的襖裙,但因為是在德慶時做的,因此全身上下都透著鄉土氣息,衣裳的料子也很普通,顏色更是暗沉。她又摸摸頭發,隻是簡單地綰了雙鬟,除了根素麵銀簪,啥首飾都沒戴,這樣去見朱翰之,會不會顯得太寒酸了?


    她正猶豫著,身後傳來陳氏的叫喚:“怎麽還不去?”她猛地醒過神來,暗暗吐嘈自己:又不是去約會,那麽在意自己的穿戴幹嘛?時間不早了,得立刻趕路才行,便回頭應了一聲“這就去了”,同時飛快地邁開大步,朝前莊方向走去。


    她才走近莊子,就發現今日莊中有些不同,許多人紛紛集中向一個方向跑去,人人麵帶肅容,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她攔下一個有幾分麵熟的男子想打聽,那人卻隻是讓她盡快回村裏,別在莊中逗留,就匆匆走了。她心中疑惑,想要再找人問清楚些,但看著周圍空蕩蕩的內街與房屋,心裏又有些發毛,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村,等明日再來問個究竟。


    她轉身拐了個彎,正要走上回村的小路,卻看得前頭村屋後有人影閃動。她心想莫非還有人沒走?想了想,便要上前去問一問今日莊中發生了什麽事。沒想到她才走近,就看到一個身著華服的微胖男子背對著自己,揮動大刀,砍倒了一個莊丁,又將腳邊的大石塊砸到後者頭上。


    她大吃一驚,慌忙避到牆後,摒住氣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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