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鸞一聽朱翰之這問題,當即便脫口而出:“你以為我們想呀?也要人家肯放人啊,就帶這幾個,我們出門時還有人攔著呢!”


    朱翰之大奇:“誰敢攔你們?”


    明鸞正要回答,卻聽得章寂輕咳一聲,瞥了自己一眼。她便頓了頓,慢慢回過神來——這件事說來是章家內務,祖父大概不願意家醜外揚,影響了長子的名聲?她心中不以為然,但考慮到老人家的感受,撇了撇嘴,就沒再出聲。


    章寂朝朱翰之笑笑:“你聽三丫頭胡說。原是家裏正擺靈堂,每日來祭奠的客人不斷,我想著接孩子的事用不著勞師動眾,也就沒聲張。隻是家裏人擔心我出城會有危險,就多勸了幾句,到底還是由得我去了。”


    朱翰之哪裏會這麽容易被他騙倒?隻看明鸞與章寂那眼色交流就知道事情有異,也不多問,笑說:“原來如此。這倒也是,接個孩子,其實隻要派管家帶著幾個下人來接也是一樣的,不過姨祖父心疼孫子,才會親自跑一趟罷了。”


    章寂便順著他的口風點頭:“是啊。我此前也聽說過城外不大太平,但想著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大道,猜想不會有事,哪裏會料到王將軍他們敢在光天化日之後,於官道上劫人?這事兒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


    朱翰之打了個哈哈:“你們出來幾個時辰了,大表叔在家一定等急了,隻是姨祖父帶來的下人受了傷,不好立時動聲。不如我馬上派個人去你們府上報信,讓大表叔安心,回頭姨祖父和表弟、表妹在我莊子上用了午飯,我親自送你們回城,如何?”


    章寂忙道:“不會耽誤你的事吧?你既然領了差使要追緝亂兵。可別為著我們把正事兒給誤了。”


    朱翰之笑著擺擺手:“怎麽會呢?朝廷上有的是能人,燕王手下也是猛將如雲,今兒不過是因為王將軍在我莊子附近盤桓。我才帶人來拿他,若換了在別處,就沒我的事了。眼下人也拿住了。我是無事一身輕。正好進京這麽久了,也沒到府上去給三表叔、二表嬸上炷香,實在是不應該。趁著今日同行,我也到他們靈前祭拜一番。”


    他的理由足夠正當,章寂自然不會拒絕,這時青柳帶著鵬哥兒回來了,章寂看見小孫子換了身幹淨衣裳,又重新梳洗過。越發顯得惹人憐愛,想到他的身世,心裏已經軟成了水。忙將孩子抱過來,和顏悅色地問他話。


    鵬哥兒方才領略了這位新認的祖父的本事。早已對他崇拜不已,見他問自己,也乖乖地一一答來。祖孫倆相處得和樂融融,加上明鸞時不時在一旁插科打諢,朱翰之也偶爾說笑幾句,場麵十分溫馨。青柳在旁見了,便忍不住暗暗揩淚。


    不一會兒,朱翰之便借口說要去安排午飯,告退出來,卻給明鸞使了個眼色。明鸞猶豫了一下,小聲對章寂道:“祖父,我去瞧瞧兩個門房怎麽樣了。”章寂正忙著跟小孫子培養感情,也沒多想就應了。


    明鸞出得門來,看見朱翰之就站在院子一角,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仰起頭看著樹梢,目光遊移,一聽見她的腳步聲就轉頭過來,見果然是她,立時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明鸞心下一動,耳根微微發熱,有些心虛地回頭看了看屋裏,見祖父、鵬哥兒與青柳都沒留意到自己,忙裝作無事地直直往院門外頭走。


    朱翰之飛快地竄了過來,擋在她身前:“去哪兒?我在這裏呢!”


    明鸞白他一眼:“我管你在不在這裏呢,我是去看我們家下人的傷勢去的。”


    朱翰之輕輕拽住她袖口一角,便要拖往西廂去:“他們自有人照顧,你不用操心。我有話與你說呢。”


    明鸞臉一紅,使勁兒掙回手,啐道:“你要死了,祖父還在屋裏呢,你也不怕叫他瞧見!”


    朱翰之瞟她一眼,又瞥向屋裏,笑道:“好吧,我帶你去看受傷的人。”說罷真個轉身在前頭帶路了。明鸞半信半疑,但想著自己確實不知道那兩個門房現下在哪裏,便跟著他去了。沒想到這一回他還真沒撒謊,順利讓她見到了兩個門房。


    這兩個門房,一個叫馬有福,一個叫張路白,在朱翰之的探問下,都說出了自己的身世來曆。原本他們都是荊州人士,也就是湘王封地轄下子民,還有親戚在王府裏當差,往日托這親戚的福,在荊州做些小買賣,日子倒還過得,後來因湘王**而死,王府中人死的死,散的散,他家的親戚也死了,建文帝派人接管了荊州政務,對與湘王有關的人都暗中打壓,這馬張二人在荊州過不下去,便相約帶著家眷上京找營生,會進入安國侯府,也是因緣巧合,大概是因為安國侯曾參與打倒建文帝的行動,讓他們生出了幾分感激之情。先前遇見王將軍帶著亂兵攔人,他們沒有逃走,一方麵是盡忠職守,另一方麵也是憎恨建文一派逆臣的緣故。


    明鸞心裏微微有些失望,她原本還以為這兩人是真正忠誠可信之人,沒想到人家也有自己的立場和想法,那他們到底信不信得過呢?隻是她轉念一想,又覺得人非草木,怎麽可能沒有自己的想法?隻要沒有利益衝突,又能滿足他們的需求,他們自然會願意服從自家祖孫。這麽一想,她心情就好多了。


    安慰了兩個門房幾句,留下了回府後會好生獎賞他們的諾言,明鸞離開了屋子。朱翰之跟了上來,笑著問她:“怎麽了?可是因為聽到他們本就與王將軍有隙,又彼此相熟,不願意拋下對方獨自逃走,因此覺得失望了?”


    明鸞瞥了他一眼:“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他們今兒才認得祖父與我,更關心彼此又有什麽奇怪的?他們當時沒拋下我們一齊逃走。就已經做得夠好的了。若是這樣都容不下,哪裏去找更忠誠可靠的人去?要求別人忠心於自己,總要自己先拿出誠意才行。我有信心,他們會成為祖父和我的好幫手的。”


    朱翰之見她隱有惱意,隻好退了一步:“是我說錯了。好妹妹,你別惱。”


    明鸞啐他:“誰是你的好妹妹?!”頓了頓,想起了小時候常在商店車站裏聽到的一首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又忍笑問他:“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呀?居然這樣叫我。”


    朱翰之又露出委屈的神情:“我哪裏有什麽好妹妹?表妹都沒幾個,也就隻有你。我才會這麽稱呼……”又咬牙道:“結果你卻這般奚落我。可見你也不是個好妹妹,真叫哥哥心裏難過……”


    明鸞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什麽哥哥妹妹的?我不理你了!”說罷真個轉身要回章寂所在的院子裏去,冷不防被朱翰之拉住手,往一旁的樹林裏扯。她嚇了一跳:“你做什麽?!”卻無法掙脫他,居然真叫他拉進了林子裏頭。


    朱翰之舉臂打了個手勢,明鸞眼角就瞥見有兩個人影守在了林子外頭,哪裏還能不知道他們的身份?當即又羞又惱,跺腳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朱翰之得意洋洋地看著她:“什麽也不做。我不過是要問幾句話罷了。”


    “要問話在哪兒不能問?偏要拉我進這裏!”明鸞掃視四周一眼,又瞪他,“叫人看見了。一定要說我閑話的!你當這裏還是德慶呀?雖然我也覺得那些規矩禮數煩人得很,但是不遵守的話。就一定會吃大虧了。你……你……”她咬咬唇,聲音小了許多,“你這人,怎麽就不為別人想想?!”


    朱翰之神色放柔,輕聲道:“若是在別處,我絕不會這麽做。但這裏是我的地盤,我還怕叫人看見了泄露出去不成?你放心,不會有人說你閑話的。”


    明鸞不以為然:“你昨兒才買下的莊子,莊上又有許多佃戶,哪裏是能彈壓得住的?少說大話了。”


    朱翰之一笑置之,繼而正色問她:“先前我問你們為何不多帶幾個會武的隨從出來接鵬哥兒,姨祖父先是攔著你說實話,後來又拿別的理由來搪塞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你們在府裏過得不如意?到底是誰那麽大膽子,敢怠慢你們?!”說到後麵,語氣已經變得淩厲。


    明鸞怔了怔,猶豫了一下,想起章敬這段日子的態度,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跟章寂不同,與章敬本就疏遠,反而跟朱翰之更親近些,也不會顧慮一些事叫外人知道了,會給章家名聲帶來什麽影響,因此很快就下了決定,將這些日子在安國侯府的經曆托盤相告,又說了昨天夜裏章敬勸父拒絕承認林氏母子的事。


    朱翰之聽得眉頭直皺:“怎會這樣?從前聽人提起大表叔,我隻當他是個正人君子,怎的如今……變得如此勢利?!”


    明鸞便問他:“你聽到的傳言是怎樣的?大伯父……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嗎?”


    朱翰之聽得奇怪:“他是你伯父,難道你還不知道?”


    明鸞一窒,幹巴巴地道:“我才多大年紀?跟他分離了五年,五年前我又還小,一天也見不了他一次,能知道他是什麽人呢?我隻知道他為人威嚴,跟大伯母夫妻恩愛,也就沒有別的了。”


    朱翰之想想也是,便對她道:“你也知道,他妻子是沈家人,一雙兒女也帶有沈家血脈,因此我在北平頭兩年壓根兒就沒見過他,遇事總是特意避開,一來是有些遷怒之意,二來也是生怕走漏了消息,叫他們這些與兄長更親近的人有了心結。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兒聽說了我的事,每逢年節都會派人送了禮來,我就都丟給燕王嬸料理了。後來還是燕王出麵勸我,我才不再避著他們,但也少跟他們在私下往來。據我所知,他這人謀略是有的,城府也不缺,就是遇事功利心重,便顯得薄情,除卻心中看重之人,旁人都不放在心上。但話雖如此,他表麵功夫卻一向做得很好,怎會昏了頭,做出這種事來?”


    明鸞不以為然:“你也說了,他從前是表麵功夫做得好,但心裏肯定不是良善之輩。就算是不肯承認四嬸和鵬哥兒,當著外人的麵,也肯定會把功夫做足,不會叫人抓到把柄的。就是這樣才叫人鬱悶!”


    朱翰之微微一笑:“別鬱悶了,事情說來也簡單,我托人往遼東捎信,叫你四叔盡快趕回來,事情不就結了?”


    明鸞大喜,但隨即又有些猶豫:“來得及麽?實話跟你說,我瞧四嬸的情形不大妙,也不知能撐到幾時。現在雖說有祖父和母親照看她,但在安國侯府,大伯父才是說一不二的那一個,萬一他使些什麽手段,把四嬸氣死了,就算四叔趕回來,又有什麽用呢?”


    朱翰之皺眉道:“其實他這又是何必?整天擔驚受怕的,仿佛上頭疑心過重,些許小事都會發作似的。我前兒才聽說,他借著兄弟與弟媳的喪事,在發死人財……”忽然頓住,小心翼翼地看了明鸞一眼。


    明鸞卻毫不在乎地擺擺手:“這個我知道,那天宮家的人來上香,上了三千兩奠儀,要求二姐姐幫他家被下獄的人說情,見二姐姐不搭理他們,又要把銀子討回去,賬房不肯還,他們就在外頭四處嚷嚷了。不過我大伯父可能還真有這方麵的心思,這幾天我母親管著家務,私下數了數,聽說已經收下六七千兩銀子了。真不知道我大伯父心裏在想什麽,祖父明明說了可以將靈堂收起來了,他還要繼續擺!”


    朱翰之不以為然地笑笑:“還能為什麽?這是故意做出個貪財的姿態來,好叫朝臣抓個小小的把柄,若是皇上訓斥他一番,將他罰下,日後別人就有機會施恩於他了。橫豎他篤定皇上不會對他下狠手的,些許過錯又算得了什麽?如今又不是太祖皇帝在的時候。”


    明鸞恍然大悟,又問:“那四叔四嬸和鵬哥兒的事難道也是他故意的?!”


    朱翰之卻搖頭說:“隻怕不是。要給人把柄,貪財的罪名就足夠了,再多幾個,豈不是自找苦吃?但他既打算要韜光養晦些日子,自然不能真的絕了自己的後路,至少要保證朝中有助力。沈家如今不中用了,皇上一但退位,他的處境也會變得尷尬,單靠抵禦蒙古的功勞略嫌不足,跟常家的關係又因為姨祖母去世多年,略嫌生份了些,他是希望能多結幾個盟友。”說罷笑了笑,又再度搖頭:“真是畫蛇添足,他以為到時候坐在上頭的人是誰?這些小動作,我都能猜到,那人還會看不出來麽?”


    “那……”明鸞摒住氣息,“我們家該怎麽辦?我可不想再被他連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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