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章家一出事,林氏的父母就急不可待地逼女兒跟章家劃清界限了,而章氏族人也沒管南鄉侯府一家的死活。章家上下被關在大牢裏的時候,也就隻有劉大勇、盧金嬋夫妻和陳家人暗中伸出援手,章氏族人連問都沒問過,甚至在他家流放離城時,也沒去送一程。章家上下心中雖不說什麽,心裏卻早已有了看法。


    如今看在林氏忠貞與鵬哥兒的份上,章寂與明鸞都無意跟林家夫婦翻臉,頂多就是冷淡些罷了,可對於章氏族人,卻沒這麽耐心。章寂一聽張路白的話,當即就沉下臉:“第一天他們過來時,我就發過話,這府裏不歡迎他們。當時他們已經回去了,如今又跑來做什麽?!”


    張路白哪裏知道得這麽清楚?隻能答說:“小的不知,隻是遠遠瞧著,象是二老太爺與四老太爺領的頭,五老爺、七老爺、八老爺他們都在,還有兩三個年輕一輩的哥兒,其中一個年紀最小的,也有七八歲了,叫八奶奶抱在懷裏。”


    章寂沒心情去搭理他們,便吩咐:“由得他們去吧,我們先回府裏再說!”明鸞連忙上前扶他,待一行人進了府,她回頭看見朱翰之也跟著進來了,而且還一路跟著往東園的方向走,便麵露遲疑之色。東園已經算是在內宅了,他這樣大喇喇地跟上來,是不是不太好?


    不等明鸞開口說話,朱翰之已經察覺到了她的遲疑,便笑道:“我已經說了要去靈堂裏拜祭的,總不能什麽都不做。白跑一趟吧?”明鸞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多說什麽。朱翰之見狀,嘴角含笑上趕兩步,湊近了明鸞祖孫倆。


    這時候,青柳小聲對章寂說:“老太爺。我能帶鵬哥兒先去看看四奶奶……不,四太太麽?她一直牽掛著哥兒,昨兒晚上都睡不安穩……”


    章寂答應了。還吩咐明鸞:“他們主仆倆在這府裏本就是生人,你帶他們走一趟,省得有不長眼的怠慢了鵬哥兒。順道瞧瞧你四嬸的病情如何了。你母親應該已經請過大夫來了。問問大夫是怎麽說的,再把開的方子拿來給我瞧瞧。”


    明鸞偷偷看了朱翰之一眼,見他一臉的失望,幾乎要掩蓋不住了,臉微微一紅,爽快地答應了祖父的要求,便拉著鵬哥兒的小手,帶上青柳走了。朱翰之眼巴巴地看著她的背影越離越遠。直到章寂重重咳了一聲,方才回過神來,衝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章寂冷哼一聲。壓低聲音道:“這裏人來人往的,瞧你這象什麽樣子?!我們家裏正辦喪事呢。殿下能不能稍稍收斂些?!”


    朱翰之忙收起笑容,老老實實地低下頭來:“是,是晚輩忘形了。”然後老老實實地上前去扶他。


    章寂看著眼前少年的表情,不知為何,心頭湧出一陣無力感,忍不住懷疑對方是不是真心在反省。隻是他轉念一想,覺得真心又如何?不是真心又如何?對方如今不比以往,身份貴重,懂得尊重自己,是對方知禮,但若對方要對章家持強硬態度,章家又能如何?小兒女的事,還是交給小兒女們自己斟酌吧。他對自家三孫女兒的品性為人還是信得過的,堅信她不會做出有辱門風的事情來。


    且不說朱翰之如何攙扶著章寂回東園,兩人又如何坐下喝茶說閑話兜圈子耗時間,明鸞帶著鵬哥兒與青柳穿越層層院子,途中接受了無數男女仆役的注目禮,很快就到達了林氏暫住的院子。因她身份**,昨天夜裏是被安置到客院去的。明鸞才進門,就看見玉翟與周姨娘都來了,一坐一立,都在林氏病榻前,一邊拭淚一邊說話。


    鵬哥兒認出了林氏,不等明鸞開口打招呼便高呼一聲“母親”,撲了過去。林氏見是兒子來了,又驚又喜,母子倆抱頭哭了半晌。青柳原要上前去勸的,結果勸著勸著,自己也哭起來了,周姨娘隻得在旁柔聲勸著。


    明鸞本來也想上前勸幾句,卻看到玉翟給自己使了個眼色,然後就往屋外走了。她腳下頓了頓,轉身跟了出去,被玉翟拉到了走廊轉角無人處。


    明鸞問:“怎麽了?你有話跟我說?”


    玉翟不答反問:“你可知道,四嬸的父母都在前院鬧著呢,連族裏的幾位長輩也過來了,如今兩邊正吵得厲害。”


    明鸞點點頭:“我跟著祖父才從外頭進來,一進門就聽說了。他們有什麽可吵的?我們家才是正主兒,我們都還沒發話,族裏那些人反而要替我們出頭,實在可笑!”


    玉翟冷笑一聲:“你傻了?無緣無故,族裏的人為何要替我們出頭?先前他們要上門巴結時,可是叫祖父趕出去了,若說背信棄義,冷漠無情什麽的,他們與林家相比也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居然還敢指責別人,真是笑話!”


    明鸞聽出幾分不對:“難道這裏頭有什麽緣故?好姐姐,我一大早就出門去了,也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你若有內幕,就快告訴我吧!”


    玉翟白了她一眼,才與她細細說明:“你還記得前兒晚上大伯父當著大家的麵許諾不會虧待你們三房時說的話麽?他當時說,三房沒有男丁,會從族中過繼個孩子,給三叔繼後香燈。”


    明鸞怔了怔,點頭道:“是有這麽一件事,但那也不過是他說而已,具體要不要過繼,又過繼什麽人,我跟母親都還沒商量過呢,祖父也沒發話。”頓了頓,有幾分明白了,“你是說族裏那些人是打著這個主意?!”


    玉翟冷笑道:“你不知道,這事兒大伯父早就在族裏發過話了,讓幾位族老幫著留意合適的人選,隻是沒跟三嬸和你提。咱們家這一支,大房的大哥哥是嫡長子。自然不可能過繼到別房去,那個新進門的姨娘又不曾聽說有生養;我們二房裏,哥哥死了,隻剩一個虎哥兒,若是父親續弦。那自然會再添子嗣……”說到這裏,她臉色便陰沉下來,“不過說真的。我寧可他就這麽做一輩子鰥夫呢,有了虎哥兒,他也不必為子嗣憂心。房裏橫豎還有周姨娘在。這府裏又多的是有大誌向的丫頭,委屈不了他!”


    明鸞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幹笑說:“你們二房隻有虎哥兒一個男孩子,自然不可能過繼他的。”


    玉翟略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神色:“可不是麽?因此你們三房若想在本家過繼,原是不可能的,大伯父才會叫族裏選一個孩子出來。但如今四叔卻有了子嗣,那就不同了。四叔年輕,四嬸又是那個樣子。早上來看診的大夫說,她已是油盡燈枯,不過熬日子罷了。等她去了,四叔一定會續弦。不是說他在遼東時就已經訂好一門親事了麽?那日後他定會再添嫡出的子嗣,四嬸生的孩子處境就尷尬了,倒不如過繼給你們三房,血緣上近些,彼此又都能得個自在。”


    明鸞皺皺眉:“現在還不知道四叔是什麽意思呢,鵬哥兒是他嫡長子,不可能不問他一聲,就把人過繼來的。而且這件事……恐怕還要祖父做主。”


    “正是這個理兒。”玉翟道,“但大伯父待四嬸與四嬸生的弟弟是什麽態度,你也瞧見了。四叔日後再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無論如何,四嬸生的弟弟總是我們章家的骨肉,是祖父的親孫子,祖父他老人家想必也希望兒孫們都能過得好吧?哪裏還有把那孩子過繼到你們三房更妥當的法子?如此一來,無論是四叔日後要娶的新嬸嬸,還是你們三房,都各有好處。”說到這裏,她瞟了正門方向一眼:“可你們三房有了更好的人選,就意味著某些人的打算落空了,他們豈有不著急的?”


    明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裏已經明白了,笑道:“你不用擔心,無論大伯父怎麽打算,最後還是要祖父點頭的。我和母親在祖父麵前還有點麵子,若我們執意反對,他當然不會不聽。而且,與其從跟咱們離心的人家那裏過繼一個孩子,還不如便宜自家人,這麽簡單的事,祖父不會想不明白。”


    “你心裏明白就好。”玉翟放緩了神色,“過繼是大事,不僅僅關係到三叔的香火,還關係到三嬸和你日後的生活。別的不說,有了嗣子,三嬸在章家就更有底氣了,象前兒晚上那樣,那女人隨口就說出三嬸跟三叔已經和離,算不得章家人的話,還不是欺負三嬸沒有兒子麽?”


    明鸞眉頭微蹙:“這話是什麽意思?”


    玉翟有些詫異:“還能有什麽意思?你們三房如今處境可不妙呢,三嬸嚴格算來已是和離了的,就隻有你一個女孩兒在,女兒又不能繼承家業、傳承香火,遇到正事總是要靠長輩們做主,三嬸在時還好,但即使她在,也改變不了三房沒有男丁的事實。即便你們衣食無缺又能如何?終究做不了自己的主!但有了嗣子就大不一樣了……”


    明鸞打斷了她的話:“怎麽連你也拿我母親和離的事說話了?那天晚上祖父不是都說明白了麽?大伯母是看我母親不順眼,想要趕她離開章家才這麽說的,你提這個幹嘛?”


    玉翟啐她一口:“你當我愛說呢?但我不說,別人也會說的!三嬸和離那事兒,我是經曆過的,自然知道事情的底細,若不是三叔沒了,隻怕她早就回娘家去了,如今繼續留下來,還不是為了你的前程著想?我知道有人一直對三嬸存有愛慕之心,我母親從前就沒少說這種閑話,但你沒了父親,若三嬸真個再嫁了,你怎麽辦?你年紀還小,又不曾說親,總不能在家待一輩子吧?所以,倒不如讓三嬸留下來,過繼個嗣子,守著他長大,日後也有人替她養老送終,你出嫁後也有娘家人可以依靠。”


    明鸞睜大了眼瞪她。她見狀皺眉:“怎麽?你不愛聽?真是忠言逆耳……”


    明鸞正要回應,卻聽得院門口的婆子叫了聲“三太太”,忙扭頭望去,見是陳氏來了,便不甘不願地閉了嘴,拉著玉翟迎上去。


    陳氏麵上帶著幾分疲倦,見明鸞帶了鵬哥兒回來,林氏母子團聚,十分歡喜,臉上才露出了笑容。明鸞存著心事,卻不敢當著眾人的麵問她,便將章寂的話說了出來。陳氏忙讓人去取大夫開的方子,又將大夫說的話再重複了一遍。


    明鸞哪裏聽得懂那些之乎者也的醫理什麽的,但瞧陳氏的神情,也知道林氏狀況不佳,見林氏眼下隻顧著抱兒子,還顧不上別的,便扯著陳氏出門來到那處轉角,再度問起實情。


    陳氏歎了口氣:“隻怕不大好呢,幸好如今她已經在家裏了,請了大夫細細調養,興許還能再拖些時日。我已經叫人給你大伯父傳話,請他想法子讓你四叔盡快回來一趟,可他一直沒給我回音。”


    明鸞撇撇嘴,小聲道:“廣安王也來了,他如今改了自己的身份,成了個遠支宗室子弟,被封了個一品侯的爵位。他聽我說起家裏的事,答應會想法子把四叔叫回來。他如今手眼通天,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咱們隻要等消息就行了,也別跟大伯父提。”


    陳氏吃了一驚,但馬上就答應下來。


    明鸞又將陳家要上京的事告訴了她,陳氏歡喜得連連念佛:“若真能如此,便是我的造化了。”繼而又傷心,“都是因我之故,連累了陳氏全族,如今他們能擺脫困境,我總算能安心些。”


    明鸞猶豫了一下:“母親,既然陳家人用不著靠章家的姻親關係,也能出人頭地,而大伯父又是這樣的態度……你幹脆回娘家去算了。反正父親在世時你就已經跟他和離了,用不著為他守寡。”


    陳氏吃了一驚:“你在胡說些什麽?!”


    “我沒有胡說。”明鸞冷靜地道,“這是我的真心話。您若真的擔心我將來的婚姻,大不了就在這家裏待上三年,等孝期過了,我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到時候你再回娘家去也可以。江千戶能等你十幾年,大概也不在乎再等三年,如果他真的等不了,外祖父、外祖母也會為你找一戶可靠的好人家的。您今年還不到三十歲,三年後也才三十出頭,實在沒必要犧牲一輩子的幸福。所以……如果有人再找您商量過繼的事兒,隻管拒絕就好。我不在乎有沒有兄弟可依靠,從前沒有依靠,我也長了這麽大,沒道理為了個可有可無的依靠,就害了自個兒的親娘。”


    陳氏有些艱難地開口:“事情沒那麽簡單。這事兒母親自有主意,你就別管了。”


    “我已經跟您說了我的意思,我也希望您能接受我的建議。”明鸞正色道,“如果你隻是擔心鵬哥兒,大不了就接他在身邊撫養,但過繼什麽的,真不要再提了。若祖父問我,我也是這麽說。您是已經和離的人,現在我才是三房唯一的成員,您總不能不顧我的意願。”


    陳氏看著自己的女兒,呆愣半晌,隻覺得心亂如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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