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的話說得有些露骨了,但凡不是笨蛋,都能聽出其中的奧妙,因此明鸞便不吭聲,隻拿眼睛去瞧陳氏。


    陳氏想了想,就點頭答應了:“那就謝過侯爺了。”她雖然知道女兒如今大了,不應該跟外男單獨出去,隻是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們早已單獨出行無數次了,哪裏還有什麽可忌諱的?如果朱翰之真個圖謀不軌,也沒法在女兒手上占到便宜。


    陳宏在旁卻覺得不妥,不等朱翰之露出喜色,他已先開口道:“這……不太好吧?鸞兒還小呢,還是我陪她隨侯爺一起去看吧。”朱翰之一聽,臉又耷拉下來了。


    言氏在台麵下悄悄扯了丈夫一把,陳宏愣了愣,看向妻子,有些不解。言氏笑道:“就讓孩子去瞧一眼也好,讓外甥女帶上人,又有侯爺照看,還怕什麽?你不是還有話要跟九妹細說麽?”


    陳宏記起自己果然有要緊大事與堂妹商議,而且不好叫明鸞這等未出閣的女孩兒聽見,裏頭又礙著章家的名聲,忙改了口:“那好吧,就麻煩朱侯爺了。鸞兒記得多帶上兩個人。”


    朱翰之頓時又露出了喜色:“陳五爺放心,這是我自家表妹,又是我恩人的親侄女,我還能不護著她麽?”又笑著轉向言氏:“五太太不知道,我四表叔救了我的性命呢,正巧前不久,三表妹又和姨祖父一起,從壞人手裏救了我四表叔的獨生兒子。就衝這份恩情,我也不會叫三表妹有什麽閃失的。盡管交給我好了。”


    明鸞暗暗吐嘈:交給他,還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呢。


    然而陳五夫妻俱都露出釋然之色,想起自己昨天還跟對方打聽過章家與安國侯府的情形,說不定是對方有意幫忙,才會將外甥女兒支走,好方便他們跟陳氏商量大事呢,便也不再多說什麽。


    等明鸞隨朱翰之出了門,言氏才笑著向陳氏探問:“我瞧那位朱侯爺待鸞姐兒很是親厚。章家長輩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陳氏頓了頓,點頭承認:“朱侯爺曾向我們家求過親,隻是當時朝中政局不明,老太爺未曾應承。如今他雖不曾明言。我冷眼瞧著,覺得事情也有七八分了,隻等鸞兒滿了孝,才好定下。”


    言氏合掌笑道:“這可是大喜事呢!我聽說那位朱侯爺也是宗室子弟,雖然是遠支,卻有擁立之功,深受今上寵信。日後必然前程似錦。若鸞姐兒真能嫁給他為妻,那可真是難得的好親事。”


    陳氏笑了笑,神情卻沒露出多少歡欣:“事情還未定下呢,日後如何,又有誰知道呢?我瞧朱侯爺的性子,也不象是會在朝事上花心思的人,‘前程似錦’這四個字也說得太早了,多半會做過閑散宗室吧。”她清楚朱翰之的身世。他的出身本就代表著麻煩,叫她如何不憂心?萬一禍及妻兒,那可怎生是好?


    言氏愣了愣。陳宏給她使了個眼色:“閑散宗室也沒什麽不好的,日子過得更自在些。這兩日我與朱家管事的閑談,也聽說了一些事兒,這位朱侯爺雖然年輕,在朝中也無官無職,身家卻極豐厚,光是京城周邊的上等好地,就有二三百頃,在京中也有好幾處店鋪房舍。咱們也不指望鸞姐兒嫁了人後有多麽風光,隻求她一生衣食無憂。便已足夠了。”


    陳氏聞言轉愁為喜:“五哥說得是。我也是這麽想的,不求鸞兒日後風光,隻盼著她能一輩子平安喜樂,與女婿和和美美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陳宏又與言氏對視了一眼,言氏便上前握住陳氏的手。輕聲問:“九妹,我知道你疼鸞姐兒,但她如今終身有靠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這裏隻有我們三人,並沒旁人聽見,你大可以放心跟我們說說心裏話。”


    陳氏一愣,又聽得陳宏在旁附和:“沒錯,去歲我們在老家聽說你與九妹夫和離了,興許不久就能回娘家,心裏都為你高興,想著你受了這麽多年的苦,總算有了出頭之日。隻是沒想到後來形勢急轉直下,九妹夫沒了,你又隨章家人進了京,如今他家重新興旺起來,也不承認你們曾經和離,仍舊視你為媳。我們心裏倒沒底了。臨上京前,三叔三嬸一再交待我,定要問清楚你的意思,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陳氏一時間心頭茫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明鸞隨朱翰之出了客院,發現他竟往內院的方向去了,便站住了腳,不肯跟上:“你這是往哪裏走呢?不是說領我去地裏瞧瞧麽?”


    朱翰之頓了頓,回頭笑道:“是我忽然想起來,昨兒把那一帶田地的魚鱗圖丟在書房裏了,因此想去把它帶上。對照圖冊,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明鸞扭開頭:“既然如此,那你去拿吧,我在這裏等你。”她才不要跟他進內院裏去。


    朱翰之委屈地看了她一眼,高聲喚了個小廝過來,讓他往內院的小書房去取魚鱗圖,自個兒卻請明鸞往花廳去小坐。


    明鸞睨著他,哼哼兩聲:“我就知道,你要是真想拿什麽圖,也犯不著親自去拿,肯定是設了圈套等著我呢。”


    朱翰之聽了不依:“說得我好象個衣冠禽獸似的,天地良心!我幾時對你圖謀不軌過?”


    “你要不是圖謀不軌,幹嘛引我跟著你進裏頭去?”


    朱翰之更委屈了:“這不是想跟你安安靜靜地說一會兒話麽……回到京城,還不如在德慶的時候呢,那時我想跟你說幾句悄悄話,哪有這麽麻煩?如今就連在莊上,也不得自在……”


    明鸞臉微微一紅,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低頭抓著自個兒手指頭玩,小聲說:“咱們如今都大了,不象以前那樣隨心所欲。雖然我無所謂,可也要小心別人會說閑話,給我母親臉上抹黑……你有什麽話想告訴我,隻管光明正大說就是了,幹嘛非得這樣鬼鬼祟祟的……”


    朱翰之露出幾分喜色。雙手背在身後,竊笑著把腦袋湊近了她:“這麽說,你也願意跟我在一起說悄悄話?”


    明鸞臉更紅了,跺腳道:“我什麽時候這樣說了?你少汙蔑我!”又特地往旁邊邁開幾步。伸手擋住他要湊過來的頭:“別靠這麽近,仔細有人看見!”


    朱翰之卻得意兮兮地笑著,瞧瞧她,奸笑兩聲,又瞧瞧她,低頭再笑幾聲,那模樣賤得不行。叫明鸞越看越臉紅,又惱了:“你笑什麽呢?!”


    “沒什麽!沒什麽!”朱翰之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雙眼睜得老大,努力露出無辜的眼神:“我就是心裏高興,忍不住笑一笑。”


    明鸞瞪著他,又羞又惱,忽然眼角瞥見有人影往這邊走來,忙收斂了神色。又再往邊上邁了幾步,務求離朱翰之至少一丈距離,一臉的端正無辜。絕不會叫人有半分誤會。


    來的是先前去書房取魚鱗圖的小廝,朱翰之接過圖冊,便將人打發了,回頭看看明鸞,又委屈起來:“你離我這麽遠做什麽?難不成我真是個人見人厭的?怪不得這麽可憐,當初那太子妃還要把我活活燒死在東宮……”


    明鸞聽他說起自己的傷心事,心裏一急:“胡說什麽呢?我哪裏討厭你了?她要燒你,是她人品不好,與你什麽相幹?你是個好人,好人自有好報……”忽然頓住。發現他眼裏不但沒有傷感,反而還帶著幾分促狹的喜氣,哪裏還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頓時惱了:“朱翰之!”


    朱翰之做了個鬼臉:“你上當了!瞧你這著急的模樣,可見你也是喜歡我的。”說完轉身就跑。明鸞氣得直跳腳,趕緊追了上去:“你胡說什麽?快停下!我要跟你說清楚!我可不是為了你著急……喂,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朱翰之出了宅子。就左拐上了一條清靜少人的村道,直往莊後山坡的方向去了。明鸞正在氣頭上,也沒那麽多計較,直追了上去,隻是中途一拐彎,便瞧見一個村婦背著個兩三歲的小娃娃從路邊的院子裏走出門來,與她打了個照麵。明鸞一愣,想起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自家舅舅舅母還在這莊上做客呢,立時停了下來,輕咳一聲,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摸摸頭發,改了慢條斯理的斯文步法,好維護一下大家閨秀的體統。


    隻是那村婦仿佛沒看見她似的,隻是將手中的空籃子往門檻邊上一放,便又轉身回去了。隻有她抱著的那個小娃娃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盯著明鸞。明鸞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衝他笑了笑,可那小娃娃仍舊睜著眼睛,一點反應都沒有,就象她母親那樣,仿佛完全沒看見明鸞。明鸞深覺浪費了表情,心下正尷尬,這時那村婦正好關上了門,門裏傳來了小娃娃稚嫩的聲音:“阿娘,那個姐姐追著東家跑呢。”


    明鸞正不好意思,卻聽得那村婦回答孩子的話:“阿囡,那個是東家奶奶,不是姐姐。”明鸞的臉唰的漲紅了:難道她跟朱翰之的關係已經到眾人皆知的地步了嗎?


    慢著——她跟他有什麽關係?!這一定都是朱翰之那混蛋在背後敗壞她的名聲!


    明鸞看著朱翰之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路盡頭的拐角處,恨得直咬牙,當即不再顧及自己的形象,提起裙子便追了過去。


    朱翰之跑上了山坡上,因著熟悉地形,很快就轉入了一處小樹林。明鸞是頭一次到這裏,若不是長年慣走山路,眼睛又利,隻怕早就跟丟了。她一直追到樹林邊上,眼看著朱翰之撐著一棵大樹彎腰喘氣,露出一個得意的神色,冷哼一聲便直撲過去:“看你還逃!我終於抓到你了!”


    朱翰之笑嘻嘻地飛快躲了過去:“好妹妹,你不累麽?歇一會兒吧,歇完了我再陪你玩耍。”


    玩耍?!明鸞的臉再次漲紅了,不過這回是氣的:“你剛才是在耍我?!你這混蛋!”抬腳就要踢人。若是以往,這一腳朱翰之十有**要挨上的,但今天他忽然動作靈敏了許多,迅速躲開了,不僅如此,他還順手抓住了她的右腳踝:“哎,好妹妹,這可不行,姑娘家怎麽能隨便踢人呢?”


    明鸞要把自己的腳掙回來,誰知朱翰之抓得緊,她掙了幾下都掙不脫,隻能單腳站立著,另一隻腳卻落入對方的掌控,心裏就急了:“你這混蛋!趕快放開我!”


    朱翰之卻道:“你若答應不再惱我了,我才放。”


    明鸞怎麽可能不惱他?隨手折了旁邊樹上的枝葉就往他身上打。朱翰之既要抓緊她的腳踝,又要躲開她的襲擊,手忙腳亂間,難免有疏失之處,隻一個退步,就把明鸞整個人拉得直往前撲。眼看著她就要摔倒了,他慌忙一把抱過去,溫香軟玉抱了滿懷,卻讓她避開了五體投地、鼻青臉腫的命運。


    然而明鸞卻絲毫沒有感激之情,反而覺得又羞又窘。她正趴在朱翰之身上,他的手就握住她的腰,她在現代都沒跟任何人有過這樣親近的接觸,更何況已經穿越到保守的古代生活了好幾年?當即便紅著臉爬了起來,隨手抓到腳邊的碎石泥塊草屑,就往他身上臉上丟:“你這混蛋!登徒子!你居然敢占我便宜!”


    朱翰之自知理虧,也由得她丟,隻是一邊抬袖擋住頭臉,一邊爭辯道:“我知道方才是我不對,但你遲早是我的人,親近些又有什麽要緊……”


    明鸞啐他:“放屁!誰是你的人?!”


    “當然是你了。”朱翰之小心地從袖後探出一雙眼來,“我跟姨祖父和三表叔都提過了,他們都沒反對。”


    “但他們也沒答應!”


    “若他們想反對,又怎會由得我跟你親近?”朱翰之不以為然,“平日裏我去安國侯府看望姨祖父,他從不攔著你跟我說笑,可見已經是默許了。再說,我跟皇上也提過了,隻等你三年孝滿,正好是能嫁人的年紀,他就下旨賜婚。”


    明鸞氣道:“三年後?那時候他還是不是皇帝都不知道呢,如果已經換了人,他下的哪門子旨?!”


    朱翰之嘻嘻一笑:“那沒關係,我跟燕王叔也提過了,他也是讚成的。”


    明鸞氣得再扔了一把泥塊過去:“你就是個混蛋!誰許你這樣自作主張?你問都沒問過我,就擅自要皇帝賜婚,這跟強搶民女有什麽兩樣?!”


    朱翰之吃了一驚:“當然不一樣了,你是喜歡我的呀!”


    “誰喜歡你?!”明鸞又啐他,“你要我嫁你,你問過我的想法沒有?!”


    朱翰之想了想,放下袖子正色道:“好吧,既然你覺得我沒問過你,那我現在問好了。明鸞,你喜歡我嗎?願不願意嫁給我?”


    明鸞愣了一愣,猶豫著放下手中的泥塊,抿抿嘴:“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也有幾件事要問你,你要是回答得好,我再告訴你我願不願意。”


    朱翰之一喜:“好,你問吧!”


    明鸞盯著他:“去年中元節時,你在西江邊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你……你那時候為什麽會那樣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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