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發了話,安國侯章敬又沒說不行,下人們自然隻能聽從陳氏的分派,收拾行李,整理舊宅。一時文龍與元鳳也聽說了,慌忙趕來相勸。但無論他們好說歹說,章寂仍舊堅持要搬走,文龍下了跪,元鳳哭了,也隻換得祖父幾句安撫,讓他們偶爾回舊宅陪他小住,就住從前他們住過的屋子。


    文龍與元鳳無奈地離開了東園,兄妹倆對視一眼,都有些犯愁。文龍歎道:“想必是父親又做了什麽事,惹祖父不高興了。我方才進門時聽說,陳家五老爺送了一批咱家當年被發賣的舊仆回來,父親卻極冷淡地把客人打發走了,惹得三嬸與三妹妹都發了火。這事兒說來也是父親糊塗,陳家於咱們章家既是姻親,又是恩人,何必這樣冷淡?”


    元鳳皺起眉頭道:“我也不知為何,父親從前對陳家還算熱絡的,如今怎的忽然冷淡起來……若不是陳家,這一大家子人當年未必能保全下來,更何況,也是陳家幫忙,我們才與祖父、母親取得了聯係,更尋到了今上的下落,使得燕王殿下的計劃得以順利進行。於情於理,父親都該對陳家客氣些的,哪怕是心裏實在不喜歡,也該把麵上功夫做足呀!”


    文龍搖搖頭:“如今我們在這裏猜測再多也是無用,倒不如去二娘處探探口風?”


    兄妹倆於是去了袁氏的院子,才進門就見屋外一丈遠的地方站了兩排人,從袁氏親信的大丫頭到管事的娘子們都在,不由得對視一眼。那兩個大丫頭見他們兄妹來了,忙帶著眾人上來行禮。元鳳問:“二娘可在屋裏?”


    其中一個大丫頭墨香便答道:“侯爺來了,正與二夫人在屋裏說話呢。叫我們不許去打攪。”


    元鳳猜想父親大概是為了祖父的事過來與袁氏商議,便對墨香說:“你去報一聲,就說我和哥哥過來了。”


    墨香照辦了,不一會兒,袁氏親自打了簾子出來,笑問:“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哥兒這是才下學?大姑娘。廚房那賬可對好了?”


    元鳳應著:“已經對好了。差了七兩一錢二分銀子,我瞧那葛家的眼神不正,猜想定是她貪了去,已經打回去叫她重算了。要還算不準,就讓她包賠。若隻是貪上一錢幾分,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可膽敢貪沒這麽多,這樣的刁奴斷不能容!”


    袁氏露出微笑:“大姑娘做得對,管家就得剛柔並濟。恩威並施,一味嚴苛不好,但也不能太過仁厚了。”


    文龍看了看屋裏章敬的神色,壓低了聲音:“父親可是為祖父要搬回舊宅的事生氣?”


    袁氏暗暗給他使了個眼色:“侯爺勸了老太爺許久,老太爺都不肯改主意,如今侯爺正在生悶氣呢,你們兄妹好好勸勸他。”


    文龍行了個禮。便帶著妹妹前去拜見父親。章敬隻抬了抬眼皮子,方才他已經聽見袁氏和兒女們的對話了。便單刀直入:“都聽說了?可去見過你們祖父?他老人家怎麽說?還是不肯改主意麽?”


    文龍元鳳對視一眼,都低下了頭:“祖父說,我們兄妹閑暇時可以時常回舊宅小住,陪陪他老人家,就算是孝順了,別的就……”


    章敬冷笑一聲,又生起悶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屋裏沒有外人,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你們祖父輩份大,從前在京城雖算不上數一數二,但如今死的人多了,他的份量就不一樣了,今上對他想必是言聽計從的,就連燕王殿下到了他跟前,也要行個晚輩禮,有些事,他老人家不好卷進去。”


    章寂乃是先帝的連襟,悼仁太子的親姨父,當今聖上要稱他一聲姨祖父,就連燕王也得視他為長輩。他若是犯了什麽大錯,或者為人行事不靠譜,那些宗室皇親自然可以不把他放在眼裏,但他持身甚正,又因悼仁太子一事受過大罪,還對聖上有救命大恩,無論朝野民間,都將他視作大忠臣。一旦燕王有意皇位之事讓他知道了,即便聖上有心相讓,他進諫說不可,聖上說不定就會打消了主意。到時候即便燕王順利奪得了皇位,好名聲也得大打折扣。一個不好,就得牽連章家所有人,長房一家自然逃不過去。


    就因為這一點,章敬急切地想要將老父掌握在手裏,連兄弟們也不例外,若兩個還活著的弟弟太過有出息,太過有權勢,又站在老父這一點,對他可不大妙。這四年裏他拚了性命打仗,又冒著被建文帝抄家砍頭的危險投奔燕王,圖的是什麽?皇位的更迭,既是危機,也是機遇。


    章敬的想法,在座眾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袁氏沒有出聲,她一向不會輕易顯露對政事的看法,元鳳倒有心說點什麽,但看了兄長一眼,又閉上了嘴。最後是文龍開了口:“父親,您的顧慮,孩兒們都明白,隻是祖父與叔叔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些事,不是您想瞞著,就能瞞得住的。就算壓製著他們,也難保他們私下不會有什麽想法,嘴上不說,心裏卻記恨著您。再等到日後換了天,難道祖父還會不知道麽?若到時候再鬧出點事兒來,反倒不妙了。不如慢慢兒的透點您的意思給祖父知曉,他老人家念著兒孫們,斷不會犯了糊塗,告發我們的!”


    章敬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知道什麽?!我不怕事情成了之後他會做什麽,就怕事情還沒成他就鬧出來!你以為今上能抗得住麽?他沒人,沒勢,全是靠燕王捧著才坐上了那個位子的,一旦燕王拿定了主意,他抗不住!橫豎是遲早的事,你祖父年紀大了,老糊塗了,看不明白,可我們卻不能由著他胡鬧!若是燕王心裏記恨上了,你以為我們家會有什麽好下場?!你以為我為的是自己麽?我有什麽可害怕的?要出身有出身。要軍功有軍功,要人脈有人脈,我是為你擔心!怕你的前程被你祖父一時犯糊塗就給葬送了!”


    文龍心頭一驚,細細一想,不由得羞愧難當。說實話,他知道了父親的行為。心裏也是不以為然的。覺得他做得太過,不利於家族和氣,祖父受了那麽多年的苦,很該享些清福了。其餘幾房的叔嬸與弟妹們又不曾與長房作對,何必這樣逼著?但聽了父親這番話,他才明白了對方的用心良苦。他不由得跪倒在地。哽咽道:“兒子不孝,竟不能體會父親的苦心。”


    章敬無力地揮揮手:“罷了,你才多大年紀?能知道什麽?下去吧。好生讀書。這一時半會兒的,你祖父還沒走,你就多去他跟前哄哄,勸他留下來。若實在不行,日後你們兄妹怕是得常去舊宅住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祖父和其他幾房人脫了長房的掌控,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生出些事來。”


    文龍躬身一禮。告退出去了。元鳳心裏害怕,也跟著退了出來。到得院門外。兄妹倆相視一眼,都露出了憂色。


    元鳳歎道:“這可怎麽辦呢?父親似乎沒有讓步的意思。”文龍則歎說:“若是為了我,讓祖父和叔叔嬸嬸與弟弟妹妹們受委屈,即便我得了風光,又有什麽意思?一族的榮耀,可不是光靠我一個人有出息就夠了的。”


    “侯爺也是一片愛子之心。”他們身後傳來袁氏的聲音,兄妹倆忙回頭行禮,袁氏微微笑著扶住他們,柔聲道:“侯爺也是心急,說話就衝了些,其實他本意不是如此。隻是沒想到其他幾房的人會與他有這麽深的隔閡,他又不能將實情說出來,隻能憋在心中,以至於行事越發急躁了,叫人拿住了把柄。”


    文龍求她道:“二娘能不能想法子勸勸父親?其實祖父他老人家未必就會為了今上舍棄咱們這些親骨肉,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隻要祖父睜隻眼閉隻眼的,事情不就緩和了麽?”


    袁氏歎息著搖搖頭:“侯爺如今是一點險都不敢冒了。原還想著,等今上登了基,就派人將老太爺他們接回老家休養的,沒想到他們比侯爺還早一步到了京城,如今又不好再提將人送回老家的話。事情會到這一步,侯爺急躁是一點,三房的太太與姑娘脾氣大,又是一點。若沒有她們從旁慫恿,老太爺是不會決定搬走的。”她看向元鳳:“你們姐妹若有機會在一處說話,你多勸勸三姑娘吧。她如今沒了父親,又沒個親兄弟,母族不顯,若再得罪了叔伯和堂兄弟們,日後可怎麽辦呢?”


    元鳳皺起眉頭:“可這事兒……原是父親理虧在先,三妹妹從小脾氣就大,如今越發有主見了,還占了理,這叫我從何勸起?”


    袁氏淡淡地說:“即便她占了理,對著長輩如此說話,也稍嫌無禮了些。我們都知道,她這幾年在鄉下受了不少苦,日子艱難,教養上難免會有所疏失,我原想著派兩位嬤嬤去教一教,可她又不肯接受。我瞧她與你還算親近,你身為長姐,教導她一些道理,也是應該的。”


    元鳳忙應了,又道:“我教導她是應該的,隻是……”她猶豫著看了兄長一眼,文龍便替她說了:“三房已經決定要搬走了,二房與四房也是,在他們離開之前,還請二娘待他們客氣些。如今幾房人已經有了嫌隙,事情既成了定局,也該好生修補一下關係,總不能讓一家人從此生分了。”


    袁氏苦笑:“你們當我願意麽?我嫁給侯爺這幾年,待人接物何嚐出過差錯?隻是侯爺有意如此,我也不能違逆他的意思啊!”


    元鳳與文龍對視一眼,心中都驚詫不已:“這是為何?”文龍馬上想到一個可能:“是擔心二叔與四叔官職太高,日後會有妨礙麽?可那不是更應該籠絡著……”


    袁氏打斷了他的話:“這隻是其一,問題在於,三房不肯聽話呀!本來三姑娘是嫡出的獨女,生得不錯,年紀也漸漸長成了,隻要接下來兩三年裏好生**著,日後便又是一位出挑的千金。若能結得一門好親事,也好給你們兄妹添個助力。可她不聽話,又事事挑唆著老太爺與侯爺對著幹,甚至把二房的人也拉攏過去了。若不給她一個下馬威,她日後隻會越發囂張的。侯爺隻是沒想到,老太爺居然真會被三姑娘說動罷了。”


    文龍與元鳳都皺起了眉頭。他們兄妹。一個是天天都要忙著讀書。閑了也要出門訪友,另一個幫著袁氏管家,也沒太多時間跟堂姐妹們聯絡感情,聽了袁氏的話。隱隱覺得好象真是這麽一回事,又覺得明鸞好象沒那麽糟,隻是袁氏在他們心中一向是個好庶母。她這麽說了,他們也沒多懷疑。元鳳眉頭皺得更緊了些:“我會好好勸勸她的。”


    從此元鳳就真的天天騰出時間來,找明鸞聊天去了。明鸞正忙著搬家的事。哪裏有時間應酬她?初時覺得她不討人厭,說說話解悶也行,隻是聽了幾天,總覺得她似乎有指責自己對章敬無禮、教訓自己的意思,心裏就添了堵:“大姐姐說這些話做什麽?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長輩做錯了事,若時時想著那是長輩,就為尊者諱。那比長輩更長的長輩又怎麽辦呢?您說我對大伯父無禮之前,不如先討論一下大伯父對祖父的禮數問題?”


    元鳳無奈地看著她:“你總是這樣。非要與我辯駁。我又沒說我父親做的都是對的,隻是為人兒女,不好說父母的不是。可你對父親說那番話,是真的於禮不合啊!我不是要責怪你什麽,隻是擔心你日後罷了。我們女兒家,名聲最要緊,在閨閣中就要守閨閣的規矩,若叫外頭的人知道你曾經對親大伯說這些話,你的名聲就要壞掉了。你還這麽小,一旦名聲壞了,日後可怎麽辦呢?”


    明鸞笑了笑:“你是擔心我嫁不出去嗎?你放心,就算嫁不出去,我也能養活自己。”


    元鳳都快愁死了:“我不是與你說笑!三妹妹,你早年在京城時年紀還小,後來又在鄉下住了幾年,不知道這些世家大族的規矩。我何嚐不覺得那些規矩太嚴苛?可人人都是這樣的,你又怎能超脫呢?”


    明鸞開始不耐煩了,瞥見細竹在門外晃了晃,心下一喜,便端起了茶碗:“多謝大姐姐提醒了,我會好好想你的話的。隻是我現在很忙,不能陪你閑聊了,真對不住。”


    元鳳噎住了,但明鸞都說了會好好考慮她的話,又明擺出沒空陪她繼續說話的意思,她又能怎麽辦?總不能死皮賴臉地留下來吧?她還沒這麽厚的臉皮,便起身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明兒再來看你。”


    明鸞頭疼地送走了她,心裏開始考慮要不要找個借口躲出去,避開這位唐僧姐姐了。


    細竹跑了進來,左右望望,衝明鸞笑了笑。明鸞見狀也露出喜色:“放心,大姐姐要跟我談話前,就把其他人都打發走了。她是這府裏的嬌客,說話比我好使,屋裏屋外一個人都沒留下呢!”


    細竹聽了忙稟道:“奴婢去了五舅爺那兒,把姑娘的意思告訴他了。他初時是拒絕的,但經我再三勸說,還是答應了下來。估計最多兩三天,就會和五太太一起搬進姑娘那宅子去!”說完了她又喘起氣。明鸞忙倒了杯茶給她,拉她坐下:“別急,先喝口水慢慢說。”


    細竹喝過水,喘過氣,才繼續笑道:“我勸說五舅爺的時候,我哥哥去找了侯爺,侯爺說,剛得到底下人傳回來的信,說過不了幾天四老爺就能到家了!”


    明鸞大喜:“真的?那你們侯爺派的人也把事情都跟他說過了嗎?”見細竹點頭,心下更是歡喜。


    據細竹說,章啟從朱翰之派出的人那裏知道了林氏為他生下長子一事,十分激動,恨不得立刻飛回來看老婆兒子,朱翰之派的人隻稍微暗示一下章敬的態度,他就立刻打發人去西北向常家送信去了,在信中他明言道,既有了嫡長子,為了子嗣的名份,就必須和前妻複合,因此不能履行與胡家的婚約了,要請舅舅舅母諒解,同時在路過北平時,火速修書一封,借由燕王府的管道給燕王送信。


    雖然朱翰之早已把事情通知過燕王了,也得到了燕王的諒解,但章啟親自表態,終究是不一樣了,更何況他還親自修書給常家說了後來結的那樁婚約的事。他若是在進京途中就送出的信,那等他到了京城,章敬知道了再想補救,可就來不及了!


    明鸞在心中暗暗叫好:“四叔,您老人家果真是個有擔當的,放心吧,我會多多在四嬸和鵬哥兒麵前為你說好話的。”


    拿定了主意,明鸞又問細竹:“那朝廷發還南鄉侯府產業的事呢?你們侯爺可有說什麽?”


    “侯爺說,契約當日是連同聖旨一起送進府裏的,若是那時候是由侯爺收著,那他也沒辦法。但他說,會幫忙打聽東西是不是能對得上賬。”細竹頓了頓,“不過侯爺也說,當日抄沒的東西,多一半都沒了下落,如今賜還的東西有許多都是拿別的頂替的,當中說不定就有缺斤少兩的,如今戶部還有幾個前頭留下的釘子在呢,誰知道有沒有貓膩?”


    明鸞彎了彎嘴角:“那就行了,我等你家侯爺的好消息。”眨眨眼,又歪頭問她:“你們侯爺忙不?我總是拿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煩他,會不會礙他的事?”


    細竹笑了:“我的好姑娘,侯爺閑得很呢,您不去煩他,他才會難過。他將奴婢兄妹送過來,就是想你日日煩他!”


    明鸞抿嘴笑了,背過身去,掩住耳根處的一抹緋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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