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在當天傍晚時分進了宮,因為是來謝恩的,又隻在宮中逗留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所以沒引起幾個人的注意。平常皇帝就時不時召燕王夫妻進宮閑話家常,也有向燕王問策的時候,那一般都要耽擱上大半日,因此今日這一番君臣奏對由於時間不長,外人根本就沒多想燕王會向皇帝說些什麽。


    不過皇帝送走了燕王後,就獨自一人在殿內沉思了許久,後來胡四海進殿去問,主仆二人又不知說了些什麽。到得三日後的早朝,有老臣再次提出皇後人選不能再拖延了,必須盡早定下,皇帝就說:已經決定了人選,隻是目前還不是宣布的時候,等入了秋後,他會公之於眾的。說完就轉向了其他話題。


    這個答案自然不可能讓群臣滿意的,在場的大臣勳貴中有不少推出自家女兒來應選,總要從皇帝嘴裏討個具體的名字才能甘心。不過皇帝並沒有當眾回答,隻在退朝後宣了幾個最得信任的老臣去,向他們透露了自己心中的人選,並說出自己這麽決定的原因。


    這幾個老臣出宮後,其餘朝臣勳貴見他們雖然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卻並不憤怒,便知道那人選不簡單,忙紛紛想盡辦法向他們打聽那是誰家女兒。老臣們早已在皇帝麵前保證過不會輕易泄露消息的,怎麽可能告訴他們?盡管如此,眾臣勳貴也探得了幾分口風,知道那人選似乎並不熱門,但也不會讓人不滿,應該是個叫人挑不出毛病來的人物。


    一時間,眾人猜測紛紛,京中但凡是家世品貌才學都過關的大家閨秀全被人拿出來品評一番,猜想哪一個才是將來的皇後。


    不過與此同時,這些被人議論的閨秀千金們,還有另外一批出身老臣勳貴家族的夫人小姐們。則開始進出於各藩王宗室皇親府第,名義上是去拜訪做客的,私下做什麽就不知道了。京中開始有傳言,說皇帝看中的人選。老臣勳貴們其實並不滿意,家中有女兒的人都忙活開了,希望能趕在皇帝宣布人選之前,促成皇帝改變心意。他們不好直接向皇帝推銷自家女兒,便轉而求助於那些皇帝的長輩親人們。


    然而,目前看來這種做法不太管用,因為皇帝絲毫沒有改變想法的跡象。這就更讓人好奇他所屬意的皇後人選究竟是誰?居然能讓皇帝一往情深?


    章家人也很好奇。明鸞趕著朱翰之過府探望章寂的時候,便向他打聽了。朱翰之絲毫沒有為兄長保密的想法,直截了當地說出了答案。


    這個皇後人選其實是燕王推薦給皇帝的,是武陵伯的一個孫女,原是他已經去世的次子唯一留下的女兒,是嫡出的,自小與寡母相依為命。這位姑娘今年十五歲,從小就在京中有賢名。知書達禮,容貌也十分端莊秀雅,在家族中是出了名的孝女。先前武陵伯帶著一幫兒孫避出京城。留下老妻和一些旁支或庶出的子女在府中迷惑建文帝與馮家等人的耳目,不料庶子李兆年貪生怕死,向建文帝告發了祖父與父兄的秘密,導致了李家海上船隊沉沒,武陵伯全家逃亡在外的結果。這位姑娘當時一直陪在生病的祖母身邊,侍候她起居,無論那李兆年如何威逼利誘,也不許他接近、傷害到祖母,還為此被掌摑數次,都默默忍下來了。可惜她祖母最後還是選擇了自盡身亡。一應後事都是她帶著下人料理的。後來燕王大軍入京,李兆年隨馮家人逃走,武陵伯返回家中,知道這個孫女所做的一切,十分感動。


    李家這位二姑娘在家族危難之際的仁孝之舉,沒多久就傳遍了京都。不過她是個非常低調穩重的人,很少出門與人交際,平日隻默默陪著寡母度日,因此傳言很快就沉寂下來。然而,沉寂不代表著遺忘。她家世隻能算平平,父親又早逝,家族雖有爵位,又出了位燕王妃,但父兄叔伯中並沒幾個人手握實權,做為皇後的人選,有些不夠份量。但是,若論品行,卻是綽綽有餘的。即使有人反對,也頂多是說她家世不夠顯赫,卻不會嫌她本人不夠好。


    而對於皇後家世的非議,朱翰之也說了:“皇上對老臣們明言,先帝在時,就曾說過希望皇後與太子妃的家世都不要太過顯赫,最好是三代直係血親中無人握有一千人以上的兵權,或是任職實權高官,免得外戚勢力過大,不好管束。先帝時的皇後呂氏,還有我父親時的太子妃沈氏,都是中等官宦人家的女兒,娘家親人不是死得差不多了,就是沒有實權的翰林。當年先帝雖看中了章家大表姐為太孫妃,但一來章家沒什麽實權,二來大表叔在遼東為將也有幾年了,隻要一紙詔書就能把他召回京城投置閑散,所以沒什麽妨礙。而姨祖父婉拒此議,雖然失去了一位數十年後的皇後,卻也為幾位表叔留下了錦繡前程,因此外頭也沒幾個人說姨祖父犯傻的。連章家都這麽想,別人就更不用說了。老臣們都是老糊塗了,才會勸皇上立勳貴大臣家的千金為後。皇上抬出先帝來,有誰敢反對呢?”


    明鸞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祖父不願讓章家再繼續頂著一外戚的帽子,大伯父章敬雖然人品不好,但打仗的本事毫不含糊,四叔章啟當年在禁軍中任職,看他處事為人,就知道遲早會有出息,可一旦元鳳嫁給了太孫,這些前程就變成泡影了。太孫妃想要成為正式的皇後,不知還要等幾十年呢,對家族也未必有什麽實質上的好處,章敬手中的兵權與章啟的前途,卻是實實在在已經握在手裏的東西,沒理由放棄。


    這麽想著,她又問朱翰之:“這位李二姑娘,可是燕王推薦給皇上的人選?先前怎麽聽說皇上問燕王夫妻有什麽建議時,他們都不肯說?”


    朱翰之笑道:“那怎能一樣?若那時候燕王叔或燕王嬸說了,朝中大臣定然會非議,說燕王嬸其實是故意抬舉自己娘家侄女。但如今人選沒有公布,自然也沒有證據說明這個人選是燕王推薦的,皇上又拿定了主意,自然沒人敢不知趣地跑出來說三道四了。當然。那些想把女兒送入宮中為後的人當然是不會死心的,但也隻能在暗地裏搗鬼罷了。李家二姑娘完全不出府,武陵伯一家又護她護得緊,誰也別想找著她的錯處來。更何況。即便找著了,皇上也可以暗中選定另一人,橫豎這人選又不曾宣揚開來,沒什麽丟臉不丟臉的。”


    明鸞聽得點頭,又壓低了聲音:“這姑娘就算做了皇後,想必也在燕王掌握中吧?”這位新皇後沒有親兄弟,隻有一位寡母。一旦她進了宮,寡母自然由李家奉養。她乖乖的,她寡母就能過得安好,但如果她有了異心,她寡母就危險了。李家已經有了一位燕王正妃,還生下了兒子,地位穩固,燕王又有實權。李家人會選擇支持哪一位的夫婿,簡直不用懷疑。


    朱翰之心裏對此有數,卻不願坦白回答。隻是微笑說:“放心,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李家也不會虧待了她。這都是李家家務事,咱們不必理會。”


    明鸞撇撇嘴,扭過頭去不理他。不過,在沈家父女入京前,皇帝能把皇後的人選定下,真是一個好消息。雖然暫時秘而不宣,但至少沈昭容不能在這件事上搞鬼了。


    隻是想到這裏,她又有些不安:“皇上為什麽不直接公布要立李家姑娘為後呢?現在外頭家家戶戶都在暗地裏活動。萬一有個什麽變故可怎麽辦?”


    朱翰之笑話她:“你忘了?李家老夫人去世還不到一年呢,李二姑娘身為孫女兒,至少要到七月裏才能脫孝。皇上向來是個守禮的,自然不會忘了這個規矩。”


    李家二姑娘的孝要到七月中旬以後才滿,因此皇帝才會推遲宣布消息的日期。這個猜測在京城勳貴大臣圈子裏十分熱門,也進一步證實了皇帝看中的皇後人選就是李家二姑娘。隨著時間過去。皇帝始終未改變心意,開始有大臣推卻了。他們覺得自家女兒都是品貌雙全的,就算做不了皇後,也可以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做嫡妻,不一定非要入宮,要是強求太過,萬一叫旁人議論幾句,女兒的名聲就難保了。有這種想法的人家漸漸增多,等入了七月,就隻剩下幾家勳貴還不死心了。


    就在這時,沈家父女經過長途跋涉之後,終於抵達了京城。


    沈儒平在路上病了一場,因此神色十分憔悴,但一想到自己回了京城後,就能過上比從前更加富貴榮耀的生活,他就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力氣,因此不顧女兒勸說,隻等病情有了好轉,就立刻起程。沈昭容拗不過他,又覺得早些進京,請幾位醫術高明的太醫給父親診治,或許更好些,也就不多說什麽了。她心中還有更大的期盼,急切地想要回到京城去實現。


    然而,當他們踏入京城大門不久,就得到了皇上已經決定皇後人選的消息,父女倆都不敢置信。以皇帝的為人,既然曾經與沈昭容定下婚約,無論如何也會等到他們回來,才會做最後決定的,怎會明知道他們就要到達了,還要提前定下皇後人選?


    沈儒平在心中埋怨長姐沈氏,怪她不懂得為親侄女爭取,而沈昭容則憂心忡忡,害怕皇帝是怪她背約之事。當初她誤會朱文至已死,為了擺脫清貧生活,硬是攀上了柳家,雖然期間陰差陽錯,沒能攀上更理想的人選,但婚約是實打實定下了的。章家上下俱知內情,既對沈家心懷怨憤,更比他們先一步回京,定是他們在皇帝麵前說了她的壞話。這可怎麽辦?!沈家日後尊榮都係於皇帝身上,若是被皇帝厭棄,她今後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更讓沈家父女受打擊的是,護送他們的人隻將他們安置在城內的驛站,就進宮複命了,半日後返回,卻沒說要帶他們進宮,反而將他們送到了外城的一處宅子中,說皇上恩德,賞了他們一處宅子,讓他們安心度日,同時附送一千紋銀,另有米麵、布料若幹,兩男兩女共計四名婢仆。


    那宅子是個三進的院子,占地並不大,坐落在外城,地方倒還清幽,但去街市也算方便,本是個不錯的住處。有現成的財物、米麵,又有婢仆服侍,護送他們的人又送了一位太醫過來為沈儒平診病,可以說,這日子過得不錯了,比起在德慶時,簡直就是天上地下,即使是在京城中,一般的富家翁也未必有這樣的待遇。


    可沈家父女所期望的不僅僅如此。


    他們是皇上的親舅舅、親表妹,可是皇上既無封爵,也沒有恢複沈儒平的官職,甚至沒說要歸還他的功名!如今沈儒平隻是個普通的富家翁,一個白身!而皇上甚至定下了皇後的人選,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表妹已經與他有了婚約!


    沈儒平當即就吐了血,嚇得太醫與一群婢仆慌亂不已,而沈昭容則心亂如麻,深信一定是皇上聽信了他人的讒言,才會如此薄待舅家,無論如何,當初沈家好歹為了救他,犧牲了唯一的子嗣,又照料他三年有餘,於情於理,皇上都不能這樣對他們。


    隻是她無法麵見皇帝,隻能求助於旁人,第一個被她列入考慮的,就是姑母沈氏。


    她立刻就開始利用皇上賜的布料,連夜趕製體麵的服裝,然後正式穿戴了,帶著仆從前去拜訪安國侯府。進門前,她遞上了父親的名貼,不料那門房隻掃了一眼,就說:“夫人有病在身,久不見外客,姑娘還是以後再來吧。”說罷就要將名帖塞回到仆人手裏,竟一句客氣話都不多說。


    沈昭容聽了仆人回報,暗暗氣惱,隻是想著大局為重,就讓他再遞一回,並且說明自己是前來探望姑母病情的。結果那門戶冷笑:“您這樣的親戚,咱們府裏可不敢認。二太太過世還不到一年呢,殺人犯的女兒就上門了,姑娘也太小瞧我們侯爺!看在夫人的麵上,小的給您留幾分臉麵,還請您這就離了這大門,別叫小的帶人趕客!”


    安國侯府門外長年有外地來攀附請安的官員仆從候著,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眾目睽睽之下,沈昭容坐在轎裏都覺得臉上燒得慌,隻得灰溜溜地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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