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為聖意而煩躁不安之際,章家正在為聖旨歡欣鼓舞。皇帝既然在旨意中點明了章李兩家的婚約,李家就不能退婚了。


    元鳳喜極而泣,旋即又開始擔憂李家人會不會因此而不悅,畢竟聖旨帶了點以勢壓人的意思,文龍便安慰她:“李家人先前惱了,不過是因母親與沈家之事遷怒罷了,並不是不喜歡妹妹。他們從前對你本就看中,即便會因聖意有那麽一絲不悅,無不會視聖旨於無物。隻要你將來見了他們,放下身段,好生討他們歡喜,那絲不悅自然也就消散無蹤了。”元鳳聞言轉憂為喜。


    袁氏也在旁高高興興地勸慰元鳳,心裏卻猜想,這大概就是燕王想出來的法子了吧?既能保住章李兩家的婚約,又不會將火引到自己身上,李家人要怨,也會怨下旨的皇帝,倒是不愁他們會因為家中出了另一個皇後而背離燕王一係了。


    章敬倒是靜坐不語,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兩個孩子隻顧著高興,一時沒留意到他,袁氏卻很快發現了,來到他身邊輕聲問:“侯爺,您在想什麽?”


    章敬悶聲道:“沒什麽,我隻是覺得……皇上今日好生古怪。”


    “古怪?”袁氏不解,“怎麽個古怪法?皇上既然看重夫人這個姨母,若知道了大姑娘與李家之間有婚約,自然會替大姑娘撐腰的,咱們大姑娘,可是夫人的親生女兒。”


    “那究竟是誰把這樁婚約告訴他的呢?”章敬道,“為了以防萬一,他身邊侍候的人,燕王夫婦是精心挑過的,絕不會讓多嘴多舌的人到他跟前。這婚約連胡四海都不曾聽說過,又是誰這般多嘴?”


    袁氏笑道:“且不論是誰,皇上看來並不曾起疑心,便是知道了也不打緊。說來我們兩家遲早要成姻親的。皇上到時候自然會知道,如今不過是提前幾個月罷了。”


    章敬抬起頭:“不隻是這樣,今兒散朝後,皇上召我入宮說話。問起沈氏的病情,我回答說,她病得不輕,上回隻是強撐著進宮,又不想皇上擔心,才故意說大話稱自己已經有所好轉罷了,其實回到家後病情就惡化了。恐怕難以再次進宮——若是在從前,他必然會十分著急擔憂,馬上命太醫隨我回家為沈我看診,可他今日……居然隻是笑笑,還說沈氏隻是太過擔憂娘家人了,隻要她想通了,病情自然也就好轉了,完全沒提到診治醫藥的話。難道不古怪麽?”


    果然古怪。袁氏也有些茫然不解:“莫非是皇上誤會夫人隻是在裝病,為的是要他答應納沈家姑娘進宮?”


    章敬與她對望兩眼,都百思不得其解——他們哪裏知道。這是朱翰之進的讒言生效了,皇帝根本就認為沈氏的病情確實已經大為好轉,章敬之所以說她病重,不過是要攔著妻子進宮與皇帝見麵,進一步提出更荒唐的請求罷了。皇帝自以為體恤姨父的苦楚,也讓自己避免了無法拒絕的麻煩,卻反而讓章敬無所適從了。


    袁氏苦思片刻,又道:“算了,侯爺,皇上既然這麽說了。咱們隻管聽著就好。難得皇上不再過問夫人的身體,可見也不打算再召她進宮了,指不定也對夫人的一再強求覺得厭煩了呢,這不是好事麽?隻可惜您馬上就要出京赴任,就怕您離開後,夫人又要重施故伎。到時候可就沒人能攔著她了!”


    “說起這個,還有一件更古怪的事。”章敬道,“皇上讓我帶著沈氏赴任,說是體恤我們一家相隔兩地多年,不忍叫我們再次夫妻分離,還讓我帶夫人到杭州看看西湖,多散散心,讓她把心放寬些,等他大婚了,再進京喝一杯喜酒。”他看向袁氏:“皇上此言……難不成真是煩了沈氏?”


    袁氏聽得又驚又喜,迅速看了文龍元鳳一眼,見他們兄妹二人仍在說話,並未留意自己這邊,忙小聲對章敬說:“侯爺,要是夫人跟著出京,不就更方便了麽?”


    章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卻並未因此而放鬆:“燕王也暗示過,可皇上也這麽說,倒讓我猶豫了——他莫非是在試探我?”


    袁氏笑道:“侯爺過慮了,以皇上的性情,還做不到這一點。他大概隻是不希望在大婚之前再生波折吧?若是夫人這三個月不在京中,沈家父女又能做什麽呢?他們如今早已成了過街的老鼠,連舊日與沈翰林相交莫逆之人,也視他們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皇上雖然在官司上幫了他們一把,卻也沒再做別的。隻要夫人不在,他們就無計可施了。待十月夫人回京,大婚在即,諒他們也不敢胡來。大婚一過,您再把夫人接回杭州去,後麵的事就好辦了!”


    章敬神色漸漸放鬆下來:“你說得有理,就這麽辦!”看了看一雙兒女的方向:“兩個孩子是留在京中好呢,還是帶著一起去?我想……不如就等到他們母親身體不好時,再接他們過去得了。這樣一來,既不會耽誤文龍的功課,也能避免他們壞事,而且還能讓他們替我在老人麵前盡孝,順道幫著管管家。他們也大了,正該曆練曆練,試著獨當一麵。”


    “侯爺英明。”袁氏柔柔地笑著,“妾身還有一個想法,既然您要出京了,不如去南鄉侯府探望一下老太爺吧?再者,二老爺與四老爺也高升了,不日就要離京,您身為長兄,也該祝賀一聲才是。況且您這一走,不定什麽時候才能回來,總要跟老太爺打聲招呼的。”


    “你說得對。”章敬挺直了腰身,“正該讓人知道我對老父還是很孝順的,與兄弟們也十分親近,省得我一走,京中就傳起荒唐的流言,有損我的清名。”


    章敬更擔心自己的名聲,但南鄉侯府中,章寂、章放與章啟父子三人說起他這項任命,反而是對他自身安全的擔心更多些。


    章寂有些懊惱:“我原想著,給他尋個離京城不遠不近的地方待著,做一任都指揮使。好歹把這幾年先混過去了再說,不想皇上最終給他定的是浙江——那裏可是馮老賊的地盤,還不知會有什麽危險呢,若他此去有個萬一。豈不是我這老父害了他?”


    章放不以為然地道:“父親多慮了,大哥在遼東那地界對著凶神惡煞的蒙古人,也沒吃過大虧,幾個馮家的殘存爪牙算什麽?當初馮家全盛之時,都不曾傷得大哥分毫,難不成如今他家覆滅了,反而能害了大哥不成?父親隻管放心就是。”


    章啟則安慰老父:“大哥並非在浙江單打獨鬥。皇上已經派了好幾名新任官員去浙江上任,正好與大哥相互扶持。況且大哥又帶著遼東時**出來的親兵,個個武藝不凡,自當能護得他周全。饒是那些殘餘的馮家爪牙再猖狂,麵對大哥這樣的猛將,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再說,如今馮家已一敗塗地,新君繼位數月。局勢也穩固下來了。他們不想著如何洗脫罪孽,保全身家性命,還要作亂。難不成是嫌命太長?”


    章寂的憂心略減輕了些,又問:“我方才聽你說起新近調任浙江的官員名單,似乎聽見了卞大人的名字?”


    章放笑說:“可不正是他?說起來他有些委屈了,他在廣州任上也頗有建樹,隻是以穩固後方為主,聲名有些不顯,此番進京,也不曾得了升遷,反而是平調到浙江任從三品的指揮同知,與從前在廣州時差不多。不過大哥若能得他相助。倒是能省下不少力氣,難得他是個又能幹又信得過的人。”


    章寂卻對這句話心存疑慮,不曾出言附和——那位卞大人,可是燕王的耳目,能幹是真的,信得過卻未必。但他想到長子同樣投向了燕王。浙江一地最大的問題又是馮家的殘餘勢力,想必燕王不會給長子添麻煩,便對章放道:“你可知道卞大人在京城於何處落腳?改日給你大哥引見引見,日後他們在一處共事,也好有個照應。”


    章放本就與卞大人交好,連忙答應下來。


    章寂見他這樣,又歎了口氣,頓了頓才道:“卞大人調去浙江,你卻回廣東任職,日後沒有他在旁扶持,隻怕行事就沒從前那麽順遂了。”


    章放笑著說:“您也太小看兒子了。兒子好歹在嶺南待了幾年,又參加了安南之戰,與那邊的大小武官們都打過交道,便是沒了卞大人扶持,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別說兒子在那邊有些根基,即便是沒有,難不成就做不了這個官了?那還不如回老家種田去呢!”


    章寂啞然失笑,也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


    章放又道:“兒子接了任,最遲在京中過完中秋,也就得赴任了,怕是趕不上皇上大婚。兒子這一去,不定幾時才能回來,因此……想要把二丫頭和周姨娘也帶過去。兒子有心將二丫頭許給柳家,等年底她孝滿,就打算把婚事定下來,最遲明後年就給他們完婚。父親覺得如何?”


    章寂緩緩點頭:“柳信文是個君子,璋哥兒也有出息,為人品性都信得過,難得又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柳家官位低了些,但你也不過新升了四品,說來可算是門當戶對,就怕柳家夫人的性情略嫌勢利了,不過以咱們家的門第,也不愁她敢怠慢了咱們章家的女孩兒。你上任後,與柳信文在一處做官,隻管細細觀察一番,若覺得他家沒什麽不妥的,就給孩子定下了吧。”


    章放鬆了口氣,喜滋滋地答應了。章啟在旁笑道:“我這幾天瞧柳家那孩子行事,確實聰慧仁厚,對侄女兒也好,恭喜二哥得此佳婿。”


    章放樂嗬嗬地道:“還沒最後定下呢,四弟賀得早了。”


    章啟卻笑問:“二哥且別忙著高興,弟弟有件事問你,侄女兒的終身是解決了,那你呢?你打算什麽時候續弦?”


    章放一愣,苦笑道:“四弟你真是將了哥哥一軍——宮氏與我素來不睦,若我拿掛念亡妻不忍續弦的話搪塞你,隻怕你也不會信,但我確實沒想過要續弦。一來二丫頭已到要出嫁的年紀,這時候給她找個繼母,隻怕她心裏別扭,跟我鬧起來;二來,虎哥兒隨我們一家患難多年,若是我續娶一房妻室,一旦生下子嗣,豈不是把他壓下去了?我心裏實在不忍。橫豎我已經有了子嗣,是嫡出還是庶出,又有什麽要緊呢?大不了回頭把他記在宮氏名下,算是嫡子,也不怕宮家的人跑出來鬧騰。”


    章寂皺著眉道:“我何嚐不心疼虎哥兒?好歹是親孫子,又在跟前養了這麽大。但如今你大哥另立門戶,我這爵位多半是要傳給你的。你沒有嫡出子嗣,拿庶子充嫡出,就怕朝廷不認,到時候將這爵位收回去,豈不可惜?虎哥兒是個懂事的,即便沒有爵位,日後也自有造化,你還年輕,過兩年再續娶一房,生個嫡子,也好將我們家的爵位一代代傳下去。要是擔心虎哥兒會受委屈,就把他交給我,我來撫養他,不怕會被別人看輕了。”


    章放想了想,卻不置可否:“等二丫頭出了嫁再說吧,就算兒子要續娶,這人選也不是那麽好找的。兒子可不想再娶回一個宮氏來。”


    章寂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裏還是不情願,但你也要想想,一旦你回了廣東做官,官場上往來,沒有正經女眷出麵,豈非不便?周姨娘雖好,卻上不得台麵。罷了,若你果真不打算在這兩年內續弦,就抬舉了周姨娘做二房吧,二房出麵料理內務,與官家女眷往來,總比一個普通的妾好聽些。”


    章放欣喜地起身拜倒:“謝父親體恤。”


    章寂擺擺手,又望向章啟:“你在京中滯留已久,不能再拖了,還是早日啟程吧。你妻兒在京中,自有為父替你照看,你不必擔心,也別再作出一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模樣來,叫為父瞧著難受。”


    章啟訕訕地笑了笑:“兒子知道了,已經打包好了行李,打算過兩日就出發。這回……是真的要走了。”


    章寂道:“如今遼東已經平定,立功的機會就少了。我知道年輕人都有滿腔雄心壯誌,但與殺敵立功相比,休養生息、治理地方也很重要。你不必掛念家中,要用心做好本份。”


    “是,父親。”


    章寂點點頭,又覺得有些茫然:“我們一家分離多年,好不容易才團聚了幾日,轉眼間,你們又要走了……”


    一句話說得章放章啟兄弟二人都有些傷感,屋中一時安靜下來。


    沒多久,屋外傳來明鸞的聲音:“祖父可在屋裏?”


    章啟起身掀起簾子:“在的,有什麽事?”


    明鸞麵上帶著一種古怪的神色:“大伯父來了……說是來向祖父請安。”


    章啟回頭對屋中的父兄笑說:“想必是大哥接了聖旨,過來向父親報備呢。”又見侄女神色有異,忙問道:“三丫頭,你怎麽了?”


    明鸞臉上的古怪神情更甚:“大伯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袁姨奶奶、大哥哥、大姐姐,還有喜姨娘,車呀馬呀,一長串,順帶一大群男女仆婦……”頓了頓,“好大的排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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