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印證了章寂的話一般,臨國公府的喪事才開始,孫媳婦氣死太婆婆的傳言就火速宣揚開來了。


    而在傳聞中,孫媳婦沈氏之所以會頂撞太婆婆,卻是因為她在新婚夜向丈夫宣稱自己與皇上有首尾,命他不許親近自己,不料石家人都是有氣性的,聞言也就冷落了她。她見夫家人人都不把她放在眼中,又不服氣了,因看不上婆婆,便闖到病重的太婆婆麵前,威脅說要是石家再敢怠慢她,她就去告禦狀,橫豎以皇上待她的情份,石家斷然逃不過去的。臨國公夫人就是因為被她這番話氣得狠了,才會吐血暈過去,不到一個時辰就咽了氣。


    本來,臨國公夫人石章氏之死既有沈昭容頂撞的緣故,也有其次子石二老爺夫妻的責任,隻是他們哪裏敢聲張?聞見府中有傳言,把責任都往沈昭容頭上栽了,其中細節處,仿如親見一般,也不知是哪個泄露出去的。他們也樂得順水推舟,讓沈昭容成了逼死太婆婆的惡婦,順便將自己留下的蛛絲螞跡都給抹去了。


    隨著傳言越演越烈,京中上下都義憤填膺,倒也沒幾個懷疑這事兒不是真的,畢竟沈昭容未出閣時就有惡名,傳言的內容又是她有可能幹出來的事,便是有人上臨國公府去祭拜時,沈昭容跑出來哭著說她沒幹過,人家也不信了。不過七八天功夫,全京城的人都認定她害死了太婆婆,不由歎息石家背運,娶了這麽一房孫媳婦,又有人想起這樁婚事乃是禦賜的,沈昭容能在夫家橫著走,也是仗了皇帝的勢,便忍不住在暗地裏嘀咕皇上行事有失厚道,若果真對表妹有情,就正正經經納人入宮。那沈昭容雖不堪,但若位份低些,不享尊榮,又不幹涉前朝之事。那也不過是皇上的私事罷了,如今將其賜給臣下,縱容其氣死長輩,哪怕石家曾經向建文偽帝投誠,也有些過了。


    皇帝聽說了這些閑言碎語,心裏鬱悶得不行。他哪裏縱容沈昭容頂撞太婆婆了?當初沈昭容與石家長孫成婚當日,他還派了內侍前去頒旨並送禮。讓他們和和美美做對恩愛夫妻呢,萬萬想不到沈昭容居然會在新婚夜對丈夫說出那番話來——他倒沒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石家長孫在京中一向名聲不錯,人人都說是個溫文知禮的好孩子,若不是出身不好,必然是一等一的好女婿人選,而沈昭容婚前又對入宮做後妃之事十分執著,可見定是她不知好歹。仍舊存有妄想,才會對新婚夫婿說那等混賬話的。


    雖說這門親事乃是臨國公親自求下來的,但沈昭容名聲壞了以後。仍舊堅持要石家接受這門親事的畢竟是皇帝自己,他也有幾分心虛,連連賜下了許多東西,安撫石家,又升了石家的國公爵,本來是三等國公府,一下就升到了一等。石家便是有滿腹怨氣,見此也有些驚喜,心想有了這個把柄在,皇帝日後想必也不會輕易對他家動手。不然就要叫世人說他是公報私仇了,頓時約束家下人等,不許他們再亂嚼舌頭,拿家中小主人的醜聞說嘴。


    隻是不知為何,這傳言不但沒能壓下去,反而傳得更厲害了。等到“三七”過後,還添了新內容,諸如石家得了皇帝的賞賜,為了虛榮不再追究孫媳婦氣死婆婆的事啦,還有世子夫妻與弟弟弟媳為亡母的嫁妝整日吵鬧啦,也有世子夫人貪財,克扣府中為國公夫人喪事撥出的銀子啦,也有石二老爺與石二太太暗中聯絡收買族人,想要逼老父更換世子人選啦……關於石家的傳言是一撥一撥的,因事事都有佐證,平日行事也不十分慎密,隻要有心人一打聽就能發現馬腳,叫京中人等聽了都大搖其頭,隻覺得臨國公府這樣的老牌勳貴人家,居然也這般沒規矩起來。可憐臨國公夫人,生前被不肖孫媳氣死了,死後親生兒子媳婦還要打她的臉,居然連她的身後事都克扣上了。


    石家人聽了這些謠言以後,可以說是火冒三丈,立即命人去查,但查來查去,不知打罵了多少下人,卻始終查不出源頭,隻知道是府中下人泄露出去的,要問這些下人是怎麽知道的,他們卻都說人人都這樣講,還有人證物證在呢。臨國公與世子被這事兒鬧得焦頭爛額,卻無計可施。


    這些流言章家自然也知道,石家父子三人都曾先後來向他求助呢,隻是章寂早有準備,不管他們說得天花亂墜,隻推說自己病了,不方便管別人家的閑事,他們要是糾纏不清,他就裝著累極了坐著睡過去。他是個老頭子,又一向身體不好,誰也挑剔不了什麽。況且石家人正求著他,即便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敢翻臉,隻好按捺住脾氣,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不過他們走後,章寂卻私下對明鸞說:“我就知道會有這種事!他們好蠢的人,明知道外頭已是傳得沸沸揚揚的,還要在家裏大肆追查,一天下來打了幾十個人,聽說還有人打得厲害了,不知幾時要斷氣呢。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人他們心虛麽?!也不知是哪個在背後推波助瀾,要尋他家晦氣!”


    明鸞卻想起了石家長孫以及隱在背後的郭釗、曹澤民等人,正疑心會不會是他們在暗地裏搞鬼,章寂就已經想起他們來了:“說來郭釗那群人,上回寫了信來叫我們幫著隱瞞他們的身份,隻說是想要護住石家長孫,而石家長孫這回又受了些委屈,難道他們是在為他出氣?”


    明鸞張張口,幹笑道:“可這是為什麽呢?石家長孫隻是受氣罷了,他平日也沒少受氣,也不見怎麽樣,這回倒鬧大起來。”


    章寂聽了也有些遲疑:“確實,這是為什麽呢?若是為了那孩子,萬沒有把他老子和祖父的名聲都壞了的道理。若說他受了委屈,那也該冤有頭,債有主,找上沈丫頭與……”頓了頓,他倒吸一口冷氣:“莫非……他們原就盯上了皇上?!怪不得……那日我們雖在國公府聽到他們小兩口拌嘴的話,也有旁人聽見。但隻要你姑祖父他們不傻,就該知道約束家下人等,不許外傳才是,便是要外傳。也不該將皇上攪在裏頭。可沒兩天功夫,這些流言就滿京城皆知了,尋常傳言哪有這般快?還有石家那小子,換作別人,受了這樣大的氣,怎麽也要鬧上一場的,可他除了那日跟沈丫頭吵了幾句。便一直不吭聲,即使有人問他,他也不說沒有,偏擺出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反叫人更信傳言是真。我往日隻道他是有忌諱,不敢明說,又忍不住氣,如今想來。卻是他故意為之!他果然是馮家的種!郭釗等人也不是好貨!”


    章寂越想越覺得不對,猛地站起身:“我要把這事告訴石家去!”


    明鸞忙攔住他:“祖父雖是好意,但這事兒我們沒有證據啊!郭釗和曹澤民派到石家長孫身邊的人。我就隻認得一個,還被石家攆了,如今又有什麽證據說事情是這些人所為?要是沒證據,石家長孫又喊起冤來,我們該怎麽辦?祖父這些天一直對他家的事敬而遠之,若是這回管了一次,以後可就擺脫不掉了!”


    章寂愣了愣,跺腳道:“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吃虧啊!”


    明鸞便勸他:“要不咱們再觀望觀望?或是私下提醒皇上一聲?如今事情已經鬧大了,石家本身就不幹淨,即使有人在背地裏搗鬼。也不是在瞎傳啊!若不是他們自己做錯在先,別人還能潑他們髒水?”


    章寂想到石家父子先後來求自己時的嘴臉,心也涼了,坐倒在榻上,長歎一聲:“我苦命的妹妹啊——”


    章寂還有盤算著什麽時候進宮見駕,提醒一下皇上。燕王就先行動了。他在朝上向皇帝指出,此事必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為的就是破壞皇帝的名譽,但皇帝對小沈氏是絕無私情的,滿朝皆知他為了避嫌,還為她親賜了婚事,而這門婚事也是石家主動求來的,絕沒有皇帝硬逼石家接受的說法。流言會傳得如此荒唐,石家實在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雲雲。


    燕王之舉倒是大出朝臣意外之外,即便是那些疑心他有不臣之心的老臣,也不得不承認燕王的話為皇帝洗脫了嫌疑,維護了皇帝的名聲,一時間,倒是轉變了原先的看法,開始反省自己等人對燕王是不是太過苛刻了。


    而皇帝對燕王則更感激了,並且對自己這段時間未能在朝臣麵前維護這位對自己有大恩的好叔叔而愧疚不已,立時就表達了一番感激之情,表示要大大賞賜燕王一番。燕王卻當廷婉拒了,指出如今朝廷不寬裕,有錢還是用在民生上吧,不必賜給他,若皇上果真覺得要表表心意,就賞他一幅字之類的,已經很好了,當下最要緊的還是先把流言給澄清的好。


    皇帝與朝臣們都對燕王的高風亮節讚歎不已,忙不迭照著做了,不但命錦衣衛插手調查事情真相,還由皇帝親口封了燕王一個“賢德王”的稱號,並且許他上朝時坐著聽政。燕王再三婉辭,皇帝再三要求,老臣們再三勸說,最後還是兩位宗室王爺看不過去了,才勸說燕王接受了這項恩典。


    但燕王接受是接受了,上朝時仍舊站著,不過是站在那張椅子旁,隻有感到累了才會坐上去,而且下朝後,還會跟人說起,自己打仗多年,腿上受過傷,不堪久立,若是大朝時間短,還可以支撐,時間一長就真的撐不住了,骨頭酸疼得很。皇上又愧疚了一番,天天將太醫院的院判派到燕王府去為他看診。朝臣們也不再猜忌,反而想到他年紀輕輕就落下這一身的毛病,都是為國征戰所致,便也對他添了幾分憐惜,對他的態度越發和緩了。


    且不說燕王在朝廷中的處境如何好轉,那錦衣衛插手調查石家流言之事,居然查出了叫人大吃一驚的結果:不但流言所指之事,件件都是真的,石沈氏能闖進太婆婆的居所氣死老人,居然是石二老爺夫妻暗中指使丫頭婆子們放她進去的,目的是為了讓臨國公夫人惱怒,對丈夫兒子給長孫娶回這麽一個惡媳婦更生氣,主動向其兄長南鄉侯章寂求助,讓章寂插手,教訓臨國公與世子一頓,順便讓前者革去不孝長子的世子之位,自己就可以受益了。


    調查的最終結果,石家人是吃雞不著蝕把米,臨國公不但被人笑話是個糊塗的,求來了惡孫媳,氣死了老妻,連兩個兒子都不是好貨,一個貪財,連亡母喪事要用的銀子都要克扣,又與胞弟為爭亡母的嫁妝吵鬧不休,另一個則是連親生母親的性命都不顧,就隻顧著算計親兄長的世子之位。鬥到後來,兩兄弟都受了皇帝的訓斥,身上的官位被抹了,隻能閑賦在家發黴。而臨國公臉上無光,也借口家有喪事,閉門謝客。那些流言雖然紛紛擾擾的,但很快就不再有人提起皇上與沈昭容如何如何,頂多隻是笑話石家人臉皮厚、品行不堪而已。


    章寂看著形勢的變化,不由得鬆了口氣,雖然疑惑燕王為何會站出來替皇帝說好話,但想起燕王往日為皇帝做的事,他也不得不感歎:“隻要那人不想著皇位,倒也是為名副其實的賢德王。”


    明鸞卻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又不好說出來,心裏便抱怨朱翰之,去了京城這麽久都沒回來,害她連個能商量事的人都沒有。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石章氏的“七七”,依禮該出殯了。章寂卻不耐煩搭理石家人,但想到這是親妹子的最後一程,仍舊過去相送了。他命林氏看家,帶著明鸞坐了馬車,隨著石家大隊人馬到了城外十餘裏處,看著石章氏葬入石家祖墳,哭了一場,便覺得身體疲倦之極,有些支撐不住了。


    明鸞打發了人去四周打聽,知道石家人都到他家祖宅裏歇息去了,附近都是石家族人聚居,倒是一裏半外有座道觀,可供人借宿休息。她便回明了祖父,與他一同坐車過去,給了道觀的人幾兩銀子,打掃出幾間幹淨的靜室來,扶了章寂入內休息,又出來準備齋飯。


    正忙碌間,下人來報,石家長孫來了。


    章寂倚著床架,看著跪倒在麵前的外甥孫子,有心要教訓一頓,但想起妹妹,又將話咽下去了,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祖母直到咽氣,還放不下你,你若是知道好歹的,真有孝心,就好生過日子,別鬧得人仰馬翻的,叫外人看了笑話,讓你祖母到了九泉之下還要為你操心!”


    石家長孫抿抿嘴,哽咽道:“外甥孫子如何不知?隻是……到底意氣難平!”


    章寂心中咯噔一聲,暗暗歎息:“果然是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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