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把手裏的宣傳計劃書遞給鍾奕銘,見他很認真的看了幾頁,原本陰晴不定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這才暗自慶幸,剛要鬆口氣,他又說話了。


    “比上回的強很多,可有些細節還是不夠完美,準備跟我們同期推出樓盤的房地產公司,據我所知就有好幾家,市場部的報告已經提交給你,怎麽沒有做方案比對?”鍾奕銘峻然的目光看起來有些嚇人。


    純屬雞蛋裏挑骨頭,薄荷腹誹,好在一向知道他脾氣,心裏再不滿,也換上笑臉:“其實我們還有一套備選方案,就是防備其他公司跟我們創意撞車。”“拿來給我看看。”鍾奕銘把手裏的文件放下。


    薄荷嗯了一聲,轉身而去,聽到鍾奕銘在背後說:“這一季樓盤的銷量要是比往年提升百分之十,我就放你大假。”“謝謝老板。”薄荷回頭給了鍾奕銘一個甜笑。


    百分之十,分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誰不知道現在房地產市場萎縮的厲害,很多開發商房子賣不動都在觀望,業績能與往年持平就算謝天謝地了,他給自己的承諾不過是一個看得見摸不著的海市蜃樓,這就是商人,奸商!薄荷心裏嘀咕,卻是不敢說出一個字。


    剛走出總經理辦公室,就接到電話,聽到電話裏傳來熟悉的聲音,薄荷心裏的不滿頓時被甜蜜取代,振作精神昂首挺胸,搖曳生姿的向走廊深處的電梯口走去,隻留下一串高跟鞋碰地的噠噠聲。


    她是集團上下有名的美女,所到之處必然引人注目,進電梯的時候,好幾個男同事眼前一亮,爭著要幫她按樓層按鈕。


    “謝謝,我去二樓,約了人談事情。”薄荷對男人們的殷勤早已司空見慣,任何時候都是泰然處之,一邊和他們致謝,一邊打電話給她的助理,讓對方幫她重新排日程表。


    拿起之前薄荷提交的方案,鍾奕銘在上麵簽署了幾點意見,讓玫瑰拿去交給媒介部。雖說房地產公司隻是集團眾多下屬公司裏的一個,身為集團公司總經理的他大可不必事事關注,可畢竟房地產項目占用了大量資金,不提起重視隻怕會影響集團的資金流。


    處理完公事,鍾奕銘看了看日程表,他晚上有一個商務應酬,離開公司正是時候。車在路上開了一會兒,鍾奕銘忽然叫司機掉轉車頭:“去雁大。”


    不知為什麽,他很想去看看梅朵,上回對她說的那些話傷害了她,他覺得於情於理自己都要去道個歉,車開到雁大門口時,打電話給她。


    梅朵接到鍾奕銘電話,既意外又生氣,她不知道這個厚顏無恥的人怎麽又會找上她,沒好氣:“我在外麵,你找我幹嘛?”“找你有事。”鍾奕銘聽出她情緒,卻不跟她計較。


    “對不起,我沒興趣聽你說話。”梅朵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把手機塞回牛仔褲口袋裏,繼續賣力的擦洗楚雲澤的那輛寶馬車。


    好強的女孩子,鍾奕銘對她的態度雖有不滿,卻也不至於生氣,讓司機沿原路返回。“鍾總,昨天夜裏下了小雨,車髒了,去洗車行洗洗?”“行,你安排吧,我晚上還有事,最好快一點。”鍾奕銘才沒有精力過問這些事,閉目養神。


    司機把車開到雁大附近的洗車行,鍾奕銘正要下車,無意中看到一個身穿白色t恤和牛仔背帶褲的女孩兒正在幫人洗車,看背影像是梅朵,不由得向她看過去。


    恰好梅朵這時停下動作,正在擦汗,他看清了她正臉,心中不禁一歎,這女孩兒還真是不閑著,整天打工也不知道會不會耽誤學習?她媽媽把她送進雁大美院上學,可不是為了讓她學習怎麽推銷啤酒、怎麽替人擦車的。


    想到韓靜姝,鍾奕銘猜想,她應該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所以這麽多年一直不怎麽肯接受徐天朔的幫助,女兒到雁京上學,她寧願拖著病體多教幾個學生,也不願受人恩惠,哪怕是女兒的親生父親。


    而梅朵,跟她媽媽一樣倔強,一定是瞞著家裏邊上學邊打工,否則哪個母親會放心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去酒吧裏推銷啤酒?


    梅朵這丫頭也是不知江湖險惡,女孩子長期混跡酒吧,哪能次次化險為夷,萬一遇到一兩個……鍾奕銘頓了頓,想起自己那時也刁難過她,還被她將了一軍,不禁有些笑意,想著得找個機會勸勸她,不要再去酒吧賣酒了。


    靠近前座,鍾奕銘向司機道:“叫那個女孩兒來給我們洗車。”這麽昂貴的勞斯萊斯找一個洗車小工來洗?司機聽到這話,不禁有些納悶,可是老板發了話,他也不敢多問,隻得照辦,下了車去叫梅朵。


    梅朵不明就裏,跟著司機走過來,看到車標和車型,不禁嚇了一跳。這可是上千萬一輛的勞斯萊斯,蹭掉一點漆都要賠幾十萬的,她在洗車行打工時間不短,認識各種豪車。


    “手腳麻利點兒,別碰壞東西。”司機站在一旁抽煙。很奇怪,老板沒有下車,大概是不想給女孩兒看到他。洗車要有一段時間,司機往遠處走了走,有些事情不該看的時候離的越遠越好。


    梅朵靠近車窗,隱約看到有個人坐在後座,臉貼上去看看,敲車窗:“老板——”她的話音還沒落,鍾奕銘已經把車窗搖下來,嘴角微揚看著她。


    原來是他!梅朵有點生氣,猜到他是故意讓司機叫自己來洗車,存心要讓自己難堪,然而在這種情境下,她不能發作,隻要她發作,立刻就會失掉工作。


    “請把車門和車窗關緊了,我要開始洗車了。”梅朵沒有理會鍾奕銘的目光,繃著小臉走開去提水桶。


    鍾奕銘從車上下來,站在一旁,看著梅朵的一舉一動,見她先用水龍頭對著車身噴水,之後提了一大桶水過來,把刷子放到水裏浸濕了,一下一下擦的很認真。


    穿著背帶褲,戴著藍色的洗車工帽子,卷起的褲腳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她的背影看起來還是那麽纖瘦,隻是她的動作,不管是下蹲也好,站立也好,都是那麽可愛,鍾奕銘一下子就聯想起小時候玩的遊戲超級瑪麗,那兩個水管工也是這副打扮。


    小屁股圓圓的,她趴在車頭一側擦車窗的時候,完全沒想到身後的男人一直在盯著她看,眼神露骨而放肆,鍾奕銘此刻的表情看起來高深莫測。


    抽空接了個電話,司徒慧藍在電話那一邊提醒鍾奕銘,晚上的商務酒會,他答應了要陪她一起出席。


    “六點鍾去接你。”鍾奕銘對自己的日程表一向記得牢。司徒慧藍囑咐他:“你要是沒事就早點來,我媽媽想見見你。”鍾奕銘眉頭一皺,可還是說了一聲好。她媽媽怎麽會無緣無故想見他?隻怕她又在父母麵前說什麽了,這讓他心中煩惱頓生。


    舉目看向梅朵,卻見她已經轉到車頭,大概是想擦拭車標,手剛放上去,那車標自動縮回水箱護罩,把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手往後縮。


    鍾奕銘看得有趣,走上前拍拍梅朵的肩:“上車來,我有話跟你說。”梅朵扭頭看他,沒好氣:“我還沒洗完呢。”“沒關係,洗車錢我照付。”鍾奕銘打開後座車門,見梅朵還是站著不動,嚇唬她:“你不上來我就找你老板投訴你。”


    霸道!有錢人就愛把自己當上帝,梅朵嘴裏嘟囔著,卻也沒有跟他對著幹,放下手裏的刷子,把手洗幹淨了才上車。


    這車坐著真不賴,上車之後,梅朵禁不住東張西望。鍾奕銘的視線一直在她光滑素淨的側臉上逡巡,線條柔美,水嫩的皮膚幾乎像瓷器一樣完美無瑕。四川的水土果然養人,女孩兒的皮膚皆是又白又細。


    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也回望著他,臉頰上微微泛起了紅暈,自己剛才好奇的表情一定都落在他眼裏,他會不會笑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


    鍾奕銘卻是莞爾一笑:“我對上回沒有調查清楚就對你和我姑父的關係亂下結論感到十分抱歉,無禮之處請你原諒。”


    道歉?她沒聽錯吧,他這種人也會道歉?梅朵杏眼圓睜,狐疑的看著他。鍾奕銘隨手摘掉她帽子:“在車裏就別戴帽子了,而且這帽子女孩子戴也不好看。”


    見她臉頰上粘了幾絲散亂的秀發,他不假思索的伸手過去幫她把頭發撥開,但她好像受到驚嚇的小貓,身子一震,背很快拱起來迎戰。


    麵對她戒備的目光,他低沉一笑:“別害怕,我隻是替你把遮住眼睛的頭發理開。”她沒有說話,不安的絞著雙手,車內狹小的空間讓她覺得他很有侵略感。


    “說完了嗎?我可以下車了吧?”梅朵鼓著小嘴,用漠然的表情壓抑緊張的情緒。鍾奕銘愣了一愣:“我說的話,你沒聽到?”梅朵無所謂:“我又不是聾子,都聽到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反正你又不是我什麽人,愛怎麽想怎麽想,我才不管呢。”


    “你不覺得女孩子說話應該斯文溫柔一點?衝我嚷嚷能消你心頭之恨是吧?”鍾奕銘不知道梅朵平常是不是這樣,隻要一跟他說話,她非得拿話刺他不可。


    梅朵看了看他,沒說話,表情明顯帶著不滿,卻也隻是無奈的歪著腦袋。在她這樣的表情之下,鍾奕銘縱有情緒,也立即煙消雲散,告訴她:“我跟我姑父談過了,他說和你爸爸是好朋友,受你家人之托才會格外照顧你,之前的事是個誤會。”


    聽到這話,梅朵隻是垂著眼簾,一言不發。鍾奕銘忍不住手握她肩:“我說話的時候,你最好看著我的眼睛,心不在焉,讓人覺得你很沒有禮貌。”梅朵把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推下去:“你能不能別碰我,我不喜歡別人把手搭在我肩上,你這樣會讓人覺得你很輕佻隨便。”


    這丫頭,還真是牙尖嘴利,一點虧也不肯吃。鍾奕銘心想,自己一遇到她就像火星撞了地球,說不了兩句就要吵。


    “你媽媽的身體還好嗎?”鍾奕銘換了個話題。梅朵微愣,隨即猜到他調查過自己的身世,雖氣憤,卻也沒有當場發作,淡淡的:“還好。”


    “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錢不是問題。”鍾奕銘忽然間就冒出了這句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梅朵納悶的看著他,跟那天在茶館比,此時他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猜不透他心思,隻得道:“不必了,我不想欠你什麽,你也沒有義務幫我。”鍾奕銘歎了口氣,心想,你要是晚點投胎,沒準就是我妹妹了,可惜你投胎早了,而且投錯了肚子,所以隻能過苦日子。


    隻一瞬間,他忽然自責,自己這種想法非常不厚道,徐天朔再不對,自己也不該遷怒梅朵,她無法選擇她的出身。


    梅朵見他默然不語,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試探的問:“我可以下車了嗎,要是給老板看到我坐在你車上,會不高興。”


    鍾奕銘習慣性的揮了揮手,梅朵見到他這個小動作心裏不大痛快,他一定是慣於發號施令,懶得說話,所以揮手讓對方離開,哼,自己又不是他屬下。


    “對了,我還有句話。”鍾奕銘叫住梅朵。梅朵原本已經打開了車門,聽到他叫,把車門關上,回頭看他。鍾奕銘向她靠了靠:“以後別再去酒吧賣酒了,那裏不適合你這樣的女孩兒去,太複雜而且太亂了,安全沒有保障。”


    若是別人說這話也就算了,偏偏是他說,難道他忘了自己那時在酒吧裏怎麽欺負她?梅朵瞅他一眼,故意道:“我找不到比那掙錢更多的工作,而且隻要完成了銷售任務,上下班時間都由自己安排,有什麽不好?”


    “你還是個學生,經常在那種地方混,會學壞的,你家裏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不答應。”鍾奕銘不知不覺就擺出教訓妹妹的架勢,他有個表妹也是這麽大大咧咧,一做他看不慣的事就被他數落。


    “我跟你又不熟,幹嘛要聽你的?”梅朵詫異的看著他,他對她態度的轉變令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你不聽我的,我就把你在酒吧賣酒的事告訴徐天朔。”鍾奕銘使出殺手鐧,知道梅朵不可能不在乎自己在徐叔叔心裏的形象。


    果然他這一威脅起到了效果,梅朵的臉漲紅了,怒道:“你敢!”“你看我敢不敢!”鍾奕銘和她針鋒相對,見她氣勢頹了下去,心裏很是得意,比談成一筆大生意還要飄飄然,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你用腦子好好想想,我跟你說這話是不是為你好,我經曆的事多還是你經曆的多。”


    這個人,永遠能把好話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說出來,讓聽到的人渾身不舒服。梅朵悻悻的撇了撇嘴角,沒有反駁他,下車去了。他說是一回事,她做又是另一回事,犯不著跟個不相幹的人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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