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尊主


    次日, 周濟昌一直坐立不安——白河一直沒有回來。難道他已經被那個妖女殺害了?但是以他的術法,即使是死了, 總也不可能悄無聲息才對啊。


    他在廳中走來走去。如今秩序被毀得差不多了,周濟昌可沒有秦菜有錢, 說重建就重建。他也是在廢墟不遠處的花棚裏臨時安置著秩序餘眾。這時候他坐立不安,難免被其他玄術師看眼裏。


    周濟昌派了數撥人出去打探消息,終於有人稱看見白河出了行天雅閣,卻不知在何處消失了。周濟昌立刻帶人前往白河住處,月莧不喜吵鬧,白河便也沒在周濟昌安排的住處落腳。


    而月莧本來就是驚弓之鳥,這時候周昌濟帶了這麽多人前去, 她聽到動靜不對, 立刻就抱著白羽躲了起來。周濟昌也是術法高明的人物,哪會發現不了她們,立刻就派人將她們找了出來。


    他本意是追尋白河下落,但月莧又如何得知?她很早就病入膏肓, 被白芨帶去了人間。對於周濟昌雖然見過一麵, 但絕談不上熟識。如今白河下落不明,她心中本就擔憂,再者前日白芨所做之事,又著實令她受驚過度。如今麵對周濟昌等數百玄術師的來勢洶洶,她隻是緊緊抱住白羽,瑟瑟發抖。


    周濟昌問了幾遍她不說話,難免也失去了耐心, 隻衝呂裂石道:“先將她們母女帶回去……”瞥見周圍諸人的眼神,他複又補充一句,“為白河代為保護照看。”


    白河為人仁義,不少玄術師都受過他的指點、恩惠,他可不想為此事落人閑話。他這話一出,倒也有玄術師上前:“月莧姑娘,白先生如今下落不明,你和白姑娘在這裏也不安全,還是先跟我們回去吧。”


    月莧搖頭,她其實根本就不相信周濟昌——如果他真的關心白河,這時候就應該告知自己原


    委,而不是一來就逼問自己白河的下落。


    “我不跟你走,我在這裏等他。”她緊緊抱著白羽,語氣堅決。周濟昌微怔,立刻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不由沉了臉:“我是白河師叔,豈會害你們母子?速速隨我離開。”


    “先知,我們要上去救人嗎?”遠處,燕重歡倒是知道秦菜心意。秦菜還沒答話,沙鷹倒是


    已經開口:“周濟昌本來就不懷好意,他定然是想扣下月莧母女,再逼白河現身。如果……”他略作沉吟,“如果月莧母女死在他手裏,白河必定與他生死相搏。這是個分裂秩序殘部的好時機


    。”


    他這話一出,幾個人都是連連點頭,燕重歡依然搖頭:“周濟昌豈會蠢到殺死她們?”


    沙鷹淡笑:“他當然不會了,但是人在他們手裏,怎麽死的……誰說得清?”


    燕重歡就算是明白了:“你是說我們動手?”


    秦菜站在眾人前頭,許久才輕聲道:“是個不錯的主意。”而且白芨上次對月莧施暴的事,一旦白河得知,必然也不會同他幹休。如果月莧死了,這事白河就不可能知道!一勞永逸的辦法啊。


    秦菜沉吟不語,沙鷹本是站在白芨旁邊的,這時候略略轉頭,便看見白芨的目光。他微微一怔,白芨最近不怎麽說話,但是他微微一瞥,沙鷹幾乎瞬間就明白過來——該死的,這月莧和白


    先生還有舊情呢!他不動聲色,轉頭看燕重歡,燕重歡何等人也,瞬間明白過來,輕聲道:“隻是月莧畢竟是先知的師母,如今白河先生不在,她孤身一人,攜著幼女,也不容易。此一著,未


    免無情了些。”


    秦菜似乎根本沒聽進去,眼看著周濟昌將要強行帶著月莧母女離開,秦菜化風而行,瞬間即至。她一出現,周濟昌連同身邊的玄術師俱都是一驚,瞬間警惕起來。


    秦菜行至月莧身邊,緩緩伸出手。月莧抱著白羽抬起頭,那時候陽光如酒般濃烈,她的手通


    透得如同水晶,染了無邊碎金。月莧隱隱後退,有那麽一瞬,竟然覺得可怕。但是她是真的想知


    道白河在哪裏,而現在看來,這事隻有秦菜知道了。


    她緩緩伸手,當五指搭上那隻微涼的手,寒意似乎滲進了心裏:“求求你告訴我,白河到底在哪裏?他怎麽了?”


    秦菜將她扶起來,語聲帶笑:“師父無恙,師娘不必擔憂。”她略略揮手,示意月莧退後。月莧抱著白羽往後退,看見白芨,又退了一下。白芨倒是視若無睹,側身讓開。


    月莧一退,秦菜身後的人便非常默契地將她擋在後麵,遮住了她和白羽的目光。秦菜笑意未斂:“濟昌,我容你多日,你卻越發不像話了。白河不過兩日未歸,你竟然就要謀害他的妻兒?”


    周昌濟麵色大變:“秦菜!你休要信口雌黃!我此來是保護她母女二人,豈有傷害之意?我看別有居心的是你吧?”


    秦菜淺笑:“師恩如山,我既在此,吾師家眷豈容爾等輕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啊。”


    她話剛一落,沙鷹就點頭:“是不像話。”


    燕重歡一臉嚴肅:“怎麽能這麽不像話?”


    陳科更嚴肅:“哼,簡直是非常不像話!”


    周濟昌就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來挑事的吧?”


    秦菜揮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家師如父,師母便是吾母。濟昌敢欺吾母,我身為人女,豈能坐視?”


    她身後玄術師慢慢逼近,周濟昌額上便滲出了冷汗。秦菜依然淺笑,目光中卻帶了陰寒之色。白芨本就站在她身邊,她聲音很低:“擋住其他人。”


    白芨微怔,看來那九天神雷確實非同一般,她休養將近一年,竟然還未痊愈。想來她的魂魄分出一萬分-身,雖然修煉時半功倍,但修複時也是頗為複雜。


    他當即領人上前,看似無意,卻攔在秦菜之前。秦菜這才抬手,周濟昌這時候也看出來了:“她不動手,定是無法隨意施展五行逆轉的邪術,大家隻要一擁而上,她絕非我等之敵!”


    他這話一出,諸人還是有些蠢蠢欲動。秦菜依然笑意清淺,但那笑容如同近冬的秋意,於和緩中摻雜了莫明的寒意。周濟昌語聲一落,秦菜便微微抬手。周濟昌隻覺得臉上一緊,他伸手觸碰,隻覺得臉上皮膚堅硬,完全沒有被觸及的感覺。他心中暗驚,他身邊的人卻已然驚怖退開。


    周濟昌的整張臉都變成了木雕,隻有五官仍是他的五官。那眼睛轉動在木質的眼眶裏,駭人非常。周濟昌想說話,但是木質的肌肉不能伸縮,他連張嘴也非常機械。白芨是個最把握時機的人,趁著周濟昌一眾慌亂,立刻領人殺了上去。


    那血水混入流土,最後溢出,沾濕了秦菜的衣袍。


    月莧抱著白羽躲在諸玄術師之後,身後殺伐之聲驚心動魄,她閉上眼睛,也伸手捂住懷中白羽的雙眼。一縷血泉飛出,不期然濺在秦菜腮邊。她身邊站著許多人,但是無一人敢伸手為她拭去腮邊的血痕。白芨看了一眼月莧,複又望向秦菜。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那時候在李玉山的宅子裏,一群人別有居心,隻當圍住一隻替罪羊。最後白河牽著她離開,像牽著一個小孩。而如今,她不再是當年被圍捕的那隻羊。她在險境中掙紮、搏鬥,最後學會了周旋、掌控,成為了一個越來越優秀的狩獵者。


    於是,再也無人能夠牽著她的手,把她帶離這個地方。


    她以手拭去了臉上的血跡,那血融化在掌心裏,更襯得手心如玉。周濟昌瘋了一樣地衝過來,而她的目光比鮮血妖冶。她緩緩摘下自己一根長發,迎風一展,隻見發如利刃,竟將周濟昌碩大身軀居中截斷。漫天血雨之中,長發落地,變成一縷利刃,寒意浸心。


    秦菜語聲清澈,仿佛也沾了血:“白判官長,餘事就交付於你了。願意追隨本尊主的,由燕重歡重新編製。不願追隨本尊主的,白判官長就送上一程,讓他們追隨濟昌而去吧。”  白芨應了一聲,秦菜便轉身離開。經過月莧身邊,她語聲仍淡:“這裏髒了,師母恐怕不宜居住了。”


    月莧抬頭直視她:“你也要軟禁我嗎?”


    秦菜淺笑:“師父外出不歸,我豈能任其妻女流落在外,為他人所欺?至於軟禁嘛……”她湊近月莧,笑容雲淡風輕,“師母實在太高估了自己的價值。”


    月莧微怔,她卻已遠去。那背影仿佛融化在風裏,衣袂翻飛,飄渺如畫卷。


    天廬灣。


    白芨一直到晚上六點鍾方歸來。燕重歡已經準備好了晚飯,通陽子最近在忙著重設天廬灣負一樓的靈氣法陣,帶著桑骨泥人到處尋找布置陣眼的材料。現在還沒回來。而秦菜也沒有閑著,她畫了許多法陣,交給燕小飛和陳科。


    燕小飛對於玄術遠在陳科之上,悟性也非同凡響。這法陣他倒也領會得來。白芨回來之後,自又是一番梳洗,然後他向秦菜上了一份統計表。這次雖然隻是與周濟昌一個照麵,但是殺死玄術師約有兩百餘人。


    而這些跟在周濟昌身邊的人,俱是修為不凡。這在玄門,算是一次規模巨大的屠戮了。


    秦菜躺在沙發上,白芨坐在她身邊,燕重歡給秦菜拿零食的時候,知道這位爺也是少不了的,很自覺地多拿了一份。白芨吃著水果撈,隨手看了一眼燕小飛的法陣圖紙。他頓時就明白了秦菜的意思——如今周濟昌已除,不羈閣那裏還守著呂裂石。


    “今日之事,雖然我方大勝,但是死傷亦不在少數。如果再倉促逼迫呂裂石等人,縱然得勝,恐也是傷亡慘重。玄門經過尊主一事,本已是人才凋零。而今再這般……隻怕即使先知成尊主,玄門也不存了。”他畢竟是玄門中人,雖然玄門分秩序與人間兩個派別,但是他終究還是不忍這樣殺戮同門。


    正在此時,沙鷹回來。他本就是個無顧忌的,當下坐在秦菜身邊。秦菜靠在他雙腿之上,手裏用竹簽插了塊水果,很自然便喂給了沙鷹。如此親密之舉,大家都習慣了,燕重歡卻是看在眼裏——這沙鷹的地位,果不一般呢。


    甚至……是白芨也難以比及的。


    第二天,秦菜仍舊去了不羈閣。呂裂石已經知道周濟昌出了事,可秦菜是孤身一人前去。她沒有帶白芨,卻令燕重歡等人在呂裂石等人暫居的花棚遠處,布下了各種法陣。白芨率人於十裏開外待命。


    對於她的到來,呂裂石如臨大敵。倒是秦菜姿態悠然:“呂叔,好久不見了。”


    從前她也曾喚過呂裂石一聲呂叔,而那時候的懵懂女兒,如今喚出同樣的稱呼,卻是高高在上。呂裂石簡直是心驚膽顫:“秦菜?周濟昌昨夜一夜未歸,莫非已然遭了你的毒手?”


    秦菜輕掀袍角,在他旁邊的花架上坐下來。


    那時候正值秋季,黃花燦爛。她坐在百花中間,綠葉相陪,一身黑袍竟說不出的風華絕代。


    錦鏽成襯托。那麽一瞬間,呂裂石竟然不敢走近。秦菜隨手摘了一朵白色大雛菊,人似花一般明豔:“周濟昌冥頑不靈,竟然意圖謀害家師嬌妻弱女,幸得我及時趕到。如此惡賊,留之何益?”


    呂裂石自然知道這是無中生有,周濟昌就算是腦子被門夾了,他也斷不至於殺害月莧母女。但他也知道秦菜不是來講道理的。


    秦菜卻比他想得更直接:“三分鍾之後,呂叔如若不降,我便送呂叔連同諸位一起,追隨周濟昌而去。”


    呂裂石悖然變色:“你難道當真想要殺盡玄門所有人嗎?”


    秦菜端祥著手中盛放的雛菊:“當然不會,這許多人中總有那麽些不長眼的,是不願枉死的。隻是嘛,我縱是殺不盡玄門所有人,至少是能殺死呂叔……父子二人的。”


    呂裂石悚然,秦菜卻已長笑起身,她將手中雛菊遞將過去:“一分鍾。”


    呂裂石低頭,隻見那原本嬌嫩的白色大雛菊,不知何時已然變成了一截人骨。他失手一滑,人骨滑落在地,秦菜拾起來,那白骨卻又開出了玉一般的白菊。呂裂石額上沁出了冷汗,他當然知道白芨就在十裏開外,這時候正虎視眈眈。而秦菜這邪法……當真是令人心驚。如今玄門,還有誰能與她為敵?


    “尊主。”呂裂石退後三步,緩緩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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