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惟夢想與恩義, 從未辜負


    秦菜所撰的延年益壽的藥方,所開藥材全是奇巧珍貴之物, 一時之間無法湊齊。為此她不惜重金,各處求藥。沙鷹似乎不覺, 每日裏下班按時回家。他畢竟是真的上了年紀,舊傷時常疼痛。秦菜曾數次為他更換新的骨關節,他都拒絕了。


    天書填補工作告一段落,秦菜終於也得了閑,她時常去看安城。安城是做房地產的,她一去,難免就要照顧一下生意。於是東一套西一套, 名下竟然有多套房產。


    秩序諸人自然多有議論, 隻是懼她淫威,也奈何不得。


    這一夜,正逢夏末秋初,天氣轉涼, 下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小雨。沙鷹右腿疼痛不止, 秦菜陪了一夜,沙鷹也抱了她一夜。雨聲打落在露台上,涼風送入闈帳。秦菜輕輕按揉著沙鷹的腿,聲音溫柔:“好些沒有?”


    沙鷹親吻她的額頭,唇瓣微燙:“都說了我沒事,還能大戰三百回合。”


    他的聲音低沉中帶著不懷好意,秦菜輕輕捶了他一記:“快中秋了。中秋你送我什麽禮物?”


    沙鷹貌似真的認真想了一陣, 然後他得出結論:“你都一把年紀了,還要什麽禮物?”


    秦菜大怒:“什麽一把年紀了?我還年輕英俊著呢!少廢話,把這十八年的禮物都補給我!”


    沙鷹笑得極壞:“禮物是沒有,不過有一樣東西倒真是庫存了許多。來來,就讓沙爺一次性奉獻給尊主大人吧!”


    對於他的無賴品性,秦菜也沒辦法:“你……能不能不要這麽下流啊……”


    第二天,寒流來襲,天氣一直沒有轉暖。天廬灣暖氣開得很足,並不覺得冷。但是秦菜仍然陪著沙鷹,推掉了秩序的季度會議。沙鷹與她在床上呆了整整一天,最後溫柔地拍拍她的肩:“你是秩序的尊主,老是這麽小鳥依人的怎麽行?”


    秦菜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撒嬌:“既然我是尊主,為什麽不行?我找到笑哥了,我會想辦法讓他記起前世的事,到時候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沙鷹與她對視,那雙美眸中的稚嫩,已被歲月淹及。隻有依戀如昔。他低頭親吻她,很久才說話:“你還在怪我嗎,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殺死談笑,你也隻有一點一點地看著他老去。那時候又該怎麽辦?”


    秦菜沒說話,沙鷹深深歎氣:“傻菜菜。”他用力擁抱她,“傻孩子。”


    九月底,中秋節臨近。這對於秩序也是個值得慶賀的節日。今年燕重歡更是大肆操辦,行天雅閣一片披紅掛綠,熱鬧非凡。秦菜卻並不喜這樣的場合,沒有出席最後的聚會。相反她約了安城過來行天雅閣吃飯。


    這一次,她不讓別人動手。自己精心準備,飲食是照著以前談笑留下的菜譜做的,全是沙鷹和談笑喜歡的口味。沙鷹一直跟在身邊,她做一個菜,他就嚐一個。秦菜笑著去打他的手,他咬著秦菜的耳朵,又是好一陣親昵。外麵有誰在放煙花,於是夜空綻開了絢爛的花,熱鬧得像過年一樣。


    秦菜含笑又喂給沙鷹一塊鱈魚:“沙爺乖乖,吃飽了就去睡吧。”


    沙鷹從身後攬住她,將她擱在她肩上,陪她隔著玻璃窗看煙花:“沒有人陪,沙爺不睡。”


    秦菜打掉他的手:“快去睡,不然明天沒得吃哦。”


    沙鷹於是緩緩摟在她腰間的手:“好吧。”


    第二天正值中秋,沙鷹一早就起床,秦菜也正好把菜都做完。他如往常般洗漱後穿戴整齊,又從秦菜做的糕點裏偷了一個條頭糕:“我走了。”


    秦菜還在看菜譜,頭也沒抬,隻是叮囑了一句:“晚上早點回來。”


    沙鷹把糕點叼在嘴裏,大步流星地出了門,隻留下門鎖相扣的一聲響。


    晚上,沙鷹沒回來。他的手機關機,秦菜打電話到培訓基地,他的副手說今天他根本沒有去上班。桑骨泥人、燕重歡、無迪子、釋印、呂裂石、通陽子等人都已經到齊了。整個客廳卻如同空無一人,沒有半點聲響。桑骨泥人扯扯釋印的袖子,低聲說:“以前長在農家小院的時候,聽人說,如果狗知道自己要死了,就會走得遠遠的,免得主人看見傷心。”


    話沒說完,釋印一筷子敲在它手上:“別說話。”


    燕重歡命人出去找,秦菜突然揮手:“不用了,開席。”


    話落,她卻起身離席,進了房間。


    房間裏沒有開燈,圓月的清輝安靜地流瀉一地。秦菜站在露台上,他就是一隻翱翔於天際的雄鷹,一生都在遊戲。有朝一日玩夠了,就走了。


    留下一個傻孩子,還說著永遠永遠的傻話。她倚著欄杆滑坐在地上,星空如幕啊,空曠得讓人恐慌。


    ……就、隻剩我一個人了嗎?


    媽媽,笑哥,師父,沙鷹,他們一個一個,都走了。


    手機的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秦菜接起來,耳畔是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秦小姐,我是安城。”電話裏,安城語氣委婉,態度卻非常明確,“我想了很久,今天我還是不來了秦小姐。我不知道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感謝您一直關照。但是中秋佳節是家人團聚的時候,我還是不打擾您了。”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淚水無聲滑落,她聲音非常輕:“好。”


    電話那頭的人故音溫柔依舊:“秦小姐,其實認識您真的是我的榮幸,以後公司有什麽優惠政策,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您,為您爭取最大的利益。對了,公司新的樓盤馨意豪庭馬上開始發售了,我到時候傳資料給您。”


    淚水微鹹,浸濕了手機,卻無聲息:“嗯。”


    “秦小姐……您沒事吧?”他似乎終於聽出了異樣,秦菜輕聲道:“我很好。”


    安城方才長籲一口氣:“那就好,我不耽誤您時間了秦小姐,祝您生活愉快,中秋快樂。”


    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秦菜低似無聲:“中秋快樂。”


    “再見。”


    “再見。”


    那是售樓顧問安城打給一個姓秦的客戶的電話,不是笑哥打給菜菜的。電話掛斷,她蜷縮在露台上,眼淚滂沱。


    我一直以為失去隻是暫時的,所有遺落的都能追回,比如時間,比如夢想,比如親情友情愛情。可惜經過的路,已是一片荒蕪,枯萎了歸途。


    “你哭了?”周圍一片荒山,有人月下獨坐,白衣逶迤,黑發如墨。


    秦菜倚丘而坐,並不領情:“關你什麽事。”


    那人燦然一笑,竟然也是風月博雅:“無關。天地萬物,本就是起滅循環,此消彼長,聚散得失,我以為你早已能夠看開。”


    秦菜目光冷硬:“你入我夢,就是想告訴我這個?”


    對方仰麵躺於黃沙荒草之間,衣袂如水般流淌:“我承九天神雷七成之力,昏迷幾十年未能蘇醒。你雖隻承三成之力,但修為遠不及我,為何不過一年就恢複功體?”


    朦朧月色中,他的目光依舊空洞,風姿傾城——他駭然便是原秩序的尊主。秦菜冷哂:“你猜?剛剛蘇醒,竟敢入我夢中,你不怕來得去不得?”


    他竟也不生氣:“我為填補天書,沉寂數百年,你竟然隻耗時十八年,定有古怪。不過你區區女子,竟也有此遠見,倒有幾分可敬。今日風冷夜寒,且同飲一杯。”


    他手微揚,秦菜身邊就出現了幾壇佳釀。秦菜對此人不恥,也無他話,二人竟就這樣共飲半宿。


    醒來時天已三更,圓月當空。秦菜取出裝載天書的“聖盒”,幾番觸摸。最後她連夜召來通陽子,命其解散資源部。通陽子隻覺驚愕:“尊主,秩序的功德,天道清算在即,現在解散資源部?”


    秦菜卻異常堅決:“立刻解散。”


    通陽子雖然不解,卻仍是火速執行。秦菜隨即又召來燕重歡、陳科、釋印、無迪子等人:“我等玄門中人,重在悟道。又何必官門結孽,誤了修行?”


    她這番話一出,大有杯酒釋兵權的意思,幾個人都是聰明人,如何不懂?次日一早,秩序高管,燕重歡、陳科相繼提出退隱,釋印、無迪子與青瞎子三人如今玄術亦有精進,秦菜特賜術法寶典,令三人擇山修行,也算是歸隱。黎明淵心係家人,退出玄門,不再弄術。


    桑骨泥人因其師乃天師葛玄,她不作理會。最後秦菜見了白芨,白芨依然是冷傲清高的性子:“我以為你不會找我。”


    整個秩序,估計隻有他知道出了什麽事。秦菜長久沉默:“我也以為我不會。其實我身邊所有人之中,我最憎惡你。”


    白芨點了支煙,長吸一口:“我知道。”


    秦菜輕輕撫摸著“聖盒”,語聲歸複平靜:“可是如果兩個人長期互相倚靠、唇齒相依,偶爾作對,偶爾做-愛,日久天長,他們之間不是愛情,又是什麽呢?”


    白芨沒有說話,一根煙抽到最後,幾乎燙了手。


    “秩序積累無數年月的債,不應該由你一人承擔,你也擔負不起。”他掐滅了煙蒂,一語切中要害,“也許你真的和我想象得不同,但是請不要老是做一些蠢事,那會讓我覺得你不可救藥。”


    秦菜將手搭在他肩上,四目相對,她突然笑了:“再見,師叔。”


    次日,秩序判官長白芨宣布退隱,脫離秩序。玄門嘩然。


    五日之後,秩序尊主藍愁人間蒸發。整個秩序玄術師多方找尋,均不見蹤影。更離奇的是,使用天書也追查不出此人的半點蹤跡。經過一個月找尋,諸人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她跑了!


    秩序無人主持大局,一些貓貓狗狗都開始自立,頓時一片混亂。呂裂石焦頭爛額,隻得吩咐呂涼薄和燕小飛極力穩住諸人。他四處尋找白河。秩序未必是一個絕對正義的組織,但是玄門卻不能沒有秩序。經玄術師多方找尋,終於探得白河隱居之所。


    白河聞聽事情經過,知道秩序天翻地覆之後,雖然不願再理事,卻於公於私都不得不出麵收拾殘局。


    在秩序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白河繼任了尊主。如今秩序,前尊主藍愁的心腹主力幾乎全部退隱,白河的繼任,確實是順理成章,沒有遭受多大阻力。繼任尊主之後,他同呂裂石等人一起對秩序進行了一次大盤點。


    徹底的清查,卻讓人覺得恐懼——三任尊主,秩序欠下的這筆功德債恐怕是天文數字。但是經查詢,秩序功德卡上卻是……零。不正不負。白河與呂裂石對望一眼,兩個人都隱隱猜到了尊主逃逸的目的。但是……她把人間的功德債全部卷到了自己身上。


    這樣一筆債,秩序尚聞之色變,個人如何清付?一旦天道清算,她如何背負?


    白河一頁一頁地翻看天書,那錯宗複雜的福禍劫緣,龐雜如煙海。她一個人,到底如何完成?越看越心驚,再回神已是掌心冰涼——“師父有兩個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麽能有了小的,就不顧大的?”


    言猶在耳,轉瞬之間卻是師恩斷絕、君子袖手。隻有一個孩子,在滿目風煙之中踽踽前行,惟夢想與恩義,從未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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