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躺在池邊的涼亭裏,穿一身灰突突的衣服,寬大的雲袖裏是素白的一雙手,骨節分明修長,此時正捏著碎碎的魚食撒在湖裏,五彩斑斕的各色魚兒爭相來吃,手裏沒停,眼神卻沒看那湖裏的熱鬧,亭外的上方是雲海翻滾的景致,但是青鸞卻覺得她家鳳傾上神卻並不是在看那翻滾的雲海,這天上的鳳傾上神府自上神離開後便沉寂了好些時候,那日看到上神駕著雲頭從天而降,差點激動的哭出來。


    青鸞將平時上神愛吃的幾樣糕點和果子放在石桌上,看著靠在軟榻上不知神遊哪裏去的鳳傾上神。


    想起那日的對話。


    “鳳傾上神,您走的時候說去曆個情劫,奴婢以為頂多七八日便回府,就算耽擱一下,頂多十來天,這一等竟讓奴婢等了六百多年,你這情劫委實比一般仙者要長上許多。”青鸞記得當時自己說得很委婉。


    上神聞言卻是一臉的鬱悶,聲音都萎靡了許多。


    “這事……不提也罷。”說完便回房睡了個昏天暗地,若不是自己將他叫醒,也不知道還要繼續躺上多久。


    青鸞看到上神這般樣子,心道:這情劫必定極其凶險,竟是費了六百多年才曆完,到現在上神還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就可以看得出來。


    她家上神不愧是這仙界最棒的上神,曆情劫都比別人要長上許多。


    姑娘,最棒這詞不是這麽用的。


    青鸞坐在石凳上給鳳傾剝桔子,邊剝邊閑聊道:“鳳傾上神,這情劫是不是很凶險?”


    鳳傾眼角抽了抽,捏起一瓣桔子說:“凶險的很。”吃著桔子的鳳傾心道:怎麽不凶險,沒想到,這雲嶽上神竟然記仇到連自己曆劫都要插一腳,愣是把凡間準備品嚐紅塵滋味的本上神給帶入了修仙界,從此開始了漫長的修仙生涯,堂堂本上神這趟情劫愣是歪了六百多年才歪到正點上,最後還同他在人間戀了一戀。


    說到結仇,還得提一提初遇。


    這雲嶽上神便是自己去那法會上聽眾仙家論道說經順便蹭吃蹭喝的時候結下的對家,喏,忒記仇了點,不過是在他論道的時候覺得意猶未盡,同他辯了一次,從此便像是跟他成了仇家,但凡自己去法會蹭吃蹭喝聽他們論經說道,非要越眾將自己點出來,用那還算好聽的聲音,裝得客客氣氣問:“不如眾仙家來聽聽鳳傾上神對此的論解?”


    自認明明每次藏的都很隱蔽的鳳傾鬱悶的很。


    這一來二去,仙君們都知道這三年一度的扶風法會上有兩個最佳辯手,聞風而來的人數是越來越多,吃的是越來越不夠,弄到最後,鳳傾便沒了去的興致。


    想一想過往,平白讓這人當了自己幾百年的師父不說還讓自己在人間好一陣為情糾結,鳳傾便更加認準了這雲嶽上神是個不能惹的,以後是能避就避。


    記得曆劫歸來,想起凡塵種種過往,為求心安便又去了一次凡間,恰好碰上了司命府的兩位小仙君,正歎好有緣啊,其中一位就駕著雲頭奔了過來。


    “雲嶽上神同鳳傾上神的友情果然如仙界裏傳的那樣深厚。”


    鳳傾汗了汗,也不知那法會上的仙君道君們是啥眼神,他同那雲嶽上神明明是勢同水火,愣是被人看成感情深厚,以前青鸞聽到後講給自己聽,唯有一笑置之,懶得解釋。


    如今聽這司命沒頭沒腦的一句,鳳傾竟然覺得有點心慌,隻因他同他們一樣站在的是自己在人間時住的屋頂上空。


    “兩位司命何故來此?”


    “同上神一樣,為雲嶽上神而來。”


    這句話宛若晴天霹靂,劈得鳳傾雙眼發暈,立時覺得心更慌了。


    恰好屋內走出一人,兩位司命不等鳳傾有所反應,就興奮的指著雲頭下方立著的人說:“雲嶽上神挑的這命格到最後也算圓滿,鳳傾上神無需擔憂。”都是早逝嘛,雖然比之前晚了些許,但終歸都是英年早逝,雖然死法有所出入,不管是被害而亡還是因情鬱鬱而終,總歸出入不大。


    若不是旁邊的司命眼疾手快,鳳傾險些從雲頭栽下去,拉住鳳傾的司命憂愁的說:“鳳傾上神身體為重,莫要太過擔憂雲嶽上神,放心,不用多久,等雲嶽上神重回天庭,就又能與您在法會上一辯雌雄了。”說道最後,想起二位上神在法會上的風采,不免露出些神往的神情。


    饒是鳳傾定力強悍,此時也是風中淩亂,連怎麽回府都不知道,回來便覺得頭昏腦漲,倒頭就睡。


    休息了一段日子,鳳傾才緩過勁,喂食了池塘裏的魚兒們,第二天,擺好了器具,又搬來搖椅,鳳傾躺在園子裏看起了閑書,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青鸞走了過來。


    “雲嶽上神在外,說是要來拜會您。”


    鳳傾一口水沒喝順當,嗆得鼻子酸脹,這真是要了老命了。


    “就說本上神身體欠安,不能見客。”


    看著青鸞離開,鳳傾重新躺了下來,卻無法再專注看手中的書,一個氣惱,扔了書,扯起薄毯蓋在頭上。


    青鸞卻去而複返,語氣裏有為難:“上神……”


    鳳傾以為青鸞已經將人送走,蒙著頭說:“青鸞自去耍吧,我一人躺一會兒。”


    另一個聲音道:“聞聽鳳傾上神身體欠安,恰好本上神會些醫術,便讓你家小童領我進來。”


    蒙著頭的鳳傾一個哆嗦,靜默片刻,才伸出一隻手擺了擺說:“青鸞退下吧。”


    “是。”


    鳳傾忽然想就這麽蒙頭蒙到海枯石爛好了,這樣就不用麵對不想麵對的人。


    雲嶽看著搖椅上蓋著薄毯的人,姿態閑適如在自家園子裏般,在他旁邊坐下,將那沒有收回的手握住,察覺到他想要抽回去,語調不容拒絕:“別動。”說罷,兩指並在一起搭在鳳傾的手腕處。


    鳳傾哪裏肯聽他的,說身體欠安不過是胡謅,不等他繼續搭下去,跐溜一下將手臂收到了薄毯內,繼續龜縮在裏麵。


    因蒙著頭,鳳傾並不知曉雲嶽無奈又寵溺的眼神,不然定是要摸一摸那人的額頭問一句:“可是病得不輕?”


    沒準還會再囑咐一句:“按時吃藥。”


    鳳傾想蒙頭蒙到海枯石爛,雲嶽卻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聲音裏滿滿當當的惆悵和……哀傷:“鳳傾上神與我約定三生,這便是準備概不認賬嗎?”那眼裏的惆悵能把定力不怎麽樣的人給心疼壞,這可是名噪四海八荒,讓整個仙界都為之敬仰,神聖不可侵犯的雲嶽上神啊,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必定以為這鳳傾始亂終棄……


    鳳傾額角抽動,將薄毯掀開,瞪著雲嶽,皮笑肉不笑道:“雲嶽上神是還沒玩夠嗎?”都找上門來了,也對,惡作劇得逞的人總是要在失意人麵前炫耀炫耀才算圓滿。


    雲嶽的眼神讓鳳傾看不透,他聽到鳳傾的話,語氣平靜回道:“是什麽讓你覺得我是在……玩?”泄出一絲冷硬。


    “不是玩,難道是……”後半句忽然被鳳傾咽進肚裏,敲著扶手的手頓住,雲嶽步步緊逼:“嗯?是什麽?”


    不知道鳳傾想到了什麽,整張臉忽然變得通紅,本來就偏白的膚色,此時被燒的紅彤彤,活像個煮熟的龍蝦,這雲嶽上神該不是耍著耍著真戀上了自己?


    這可真是……虐戀情深啊。


    難怪來勢洶洶。


    雲嶽挑起那人的下巴,讓他躲閃的眼神無處可逃,薄唇輕啟:“我聽說,鳳傾上神仙遊回來便直奔凡間尋我?”


    鳳傾眼一翻,我是去尋遊以知,可不是你雲嶽。


    不過細究一番,這遊以知不也是雲嶽?似乎話裏也沒什麽可以讓人詬病的。


    想到這裏,鳳傾分外懷念在人間時對他百依百順的那個雲嶽,而不是現在挑著他下巴,目光逼得他想重新縮進薄毯裏的雲嶽。


    “嗬嗬嗬嗬。”鳳傾唯有幹笑。


    雲嶽低頭,熟悉的氣息,心內歎氣,終是沒忍住,心裏這般想,動作卻不停,直搗那濕熱的舌與之勾纏,當察覺到鳳傾的雙臂勾住自己的頸脖時,雲嶽最後的那點遲疑也一掃而空。


    習慣害死人,鳳傾發現自己竟然自然而然的給與回應時,差點閃到舌頭。


    曆劫後遺症太嚴重了……難怪有的渡劫回來就要去藥君那裏坐一坐。


    雲嶽結束這一吻,看看眼神迷蒙似蒙著一層薄霧的鳳傾,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語氣溫柔中帶著獨有的令鳳傾熟悉的冰涼味道:“關於收你為徒的事情,我並不知曉,因著渡雷劫的緣故,記憶封存,自然是不識的下凡後的你,後來我先你一步離開,重歸仙位才知曉,本想著等你飛升後封印解除,再來跟你解釋,沒成想……”說到這裏,雲嶽語氣頓了頓才接著道:“沒成想,你一個人待在洞府久了,竟然生了死誌。”


    鳳傾還停留在那一吻中,手按住狂跳的心髒部位,垂下眼眸。聽到他這話,一臉黑線,回想那一刻的呆逼,也是無語哽咽。


    “因著你情況特殊,司命府並沒有關於你曆劫的記錄,怕你死誌仍存,我便又入了次凡間。”他掐算他們將在何時何地相遇,後麵的也就沒有在意,至於後來兩人在皆不知彼此真正的身份的情況下還能走到一起,雲嶽很滿意,雖然結局略慘了些,好在都歸了正位。


    看到雲嶽的笑容,鳳傾忽然想起初見時,在法會上看到氣定神閑遊刃有餘的雲嶽上神,磕完了瓜子,嘴角的一粒瓜子殼還黏在上麵,鬼使神差的就這麽站起來同他論辯,事後做了總結覺得自己可能是個隱藏的聲控迷,隻不過想多聽一會兒那好聽的聲音罷了。


    鳳傾神色忽地變幻,盯著雲嶽端詳。


    自己同青鸞說去曆情劫,並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閑得發慌,而是根據母上作古前留給自己的一幅卦象上的指示,須得去走一遭這情劫,但卦象上除了情劫二字便看不出更多,皆是模模糊糊。


    在鳳傾的認知裏,這情劫要曆,必是要下凡的。


    可現在他不這麽認為了……


    雲嶽看他神色古怪,問道:“怎麽了?”


    “難道你就是我的劫?”鳳傾一不小心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


    雲嶽挑眉:“何解?”


    鳳傾神色一動,想起來雲嶽上神的推衍術和占卜能力都是個中翹楚,不如讓他去幫自己看一看那卦象。


    “你隨我來。”


    鳳傾扯著雲嶽的衣袖將人帶進屋內。


    這下輪到雲嶽神色古怪,說道:“進展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鳳傾聞言一個趔趄險些左腳絆右腳跌在地上,雲嶽攬住他的腰,笑道:“注意腳下。”


    兩人在桌前停下,鳳傾拂去雲霧,桌麵上的卦象便露了出來,鳳傾正欲讓雲嶽幫忙看一看,就看到本來隻能看到情劫二字的卦象,詭異的變成了隻有一個“嶽”字。因為那個“嶽”字存在感太強,他自動忽略那些仿佛罩在雲霧下模模糊糊的字。


    站在一旁的雲嶽自然也看了個正著,不同於鳳傾蹩腳的推衍術,雲嶽看得比他清楚且內容詳盡,鳳傾不明所以,問雲嶽:“這上麵說的什麽?”


    雲嶽扭頭衝他笑了笑。


    “你隻需知曉,天意如此便可。”雲嶽剛說完,那副卦象瞬間化作千萬光點飄飄灑灑如螢火蟲飛在夜空中,消失不見。


    鳳傾沉默了,很想問問母上大人,這卦象其實不是留給他的吧……


    不等他再想下去,身體忽然騰空而起,一個變換,人就出現在了床榻上,耳邊聽到雲嶽說:“我收回剛剛的那句進展太快,看完那副卦象,我覺得我們的進展隻能用慢來形容。”


    頭昏眼花的鳳傾剛坐起來,雲嶽便重新將他壓了回去。


    “浪費了六百多年,算一算,真正在一起的時光,不過十載。”


    鳳傾反駁:“是十二載。”


    雲嶽眼含笑意,嘴角輕揚:“比起這浪費的六百多年,還是少了點,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


    鳳傾無法反駁,甕聲甕氣的“唔”了聲。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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