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程讀至動情處,聲音顫抖,幾乎落淚。皇太極已淚流滿麵了:“文程先生,朕正是這種心境啊。”


    “皇上,臣以為,若李隆基是一個普通人,他如此愛自己的女人,便是真性情中人,當為天下人之表率。可他不是,他是個皇上,皇上就不允許有普通人的感情。官身不由己,皇上也身不由己,因為皇上肩上擔的是江山社稷,若隻知愛自己的女人,置國家大事於不顧,便是一個不明己任的糊塗皇上。”


    皇太極道:“你還不如說是昏君。”


    “唐玄宗的後半生真的就是昏君。”


    “你的意思是說朕也是昏君了?”


    “臣不敢,但臣以為,昏者,為情為物所迷,以至昏昏然也。昏君和暴君不同,紂王既是暴君,又是昏君;秦始皇隻是個暴君,楊廣既是暴君,同時也是昏君;唐玄宗僅僅是昏君;李後主、宋徽宗也是昏君。李後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獨步詞壇的大詞人,宋徽宗是書畫界的一代領袖。兩人若是一般文人,定會受到天下人的推崇。可他們是皇上,整天的沉湎於詩啊詞啊畫的,置國家大事於不顧,結果丟了江山,成了階下囚,理所當然的被史家們評為昏君。再如明國的那個小木匠,他若是生在百姓之家,就是一個心靈手巧勤勞能幹的小夥子,甚至會成為像魯班一樣的巨匠。可他是皇上。整天耽於一些奇巧**趣中,將國事盡委於魏忠賢。搞得朝政日非。這些皇帝,都是不能明確自己的責任。或沉湎於情,或沉湎於物的昏君。我大清國皇上絕不是昏君,皇上愛宸妃,一時心痛,以至心迷,臣以為這些很快就會成為過去。其實。皇上若是真的愛宸妃的話,就更不應該這樣,若皇上因一妃子故去,便一病不起。不理朝政,後人如何評價皇上,又如何評價宸妃。皇上就不擔心宸妃留千古罵名?凡國君誤政,天必示警,因此今晨才有地震,請皇上三思。”


    皇太極默然良久,範文程的話雖不中聽,但細想起來都有道理:“文程先生,起來吧,朕知錯矣。天之生朕。原為撫世安民,今過於悲悼,不能自持,真的已有誤朝政。天地祖宗知朕之過,以地震示警,今後當善自排遣就是。”他對侍衛道,“告訴讚禮官,明天恢複早朝。”


    範文程沒想到皇上會如此心平氣和的接受了勸諫,從清寧宮出來。他自言自語道:“皇上從善如流,不愧是一代明君。”


    代善等人正在翔鳳樓外等候,見範文程嘟嘟囔囔地走了過來,上前問道:“怎麽樣,文程先生?”


    範文程道:“明天恢複早朝。”


    代善拍手道:“文程先生,你又為大清國立了一功。”


    崇德七年正月,盛京城內張燈結彩,歡天喜地,辭舊迎新,一片歌舞升平。蒙古各部、朝鮮國都派來使臣,帶著賀禮朝拜。漠北蒙古的劄薩克汗迷途知返,也派來了使臣,進了九白之貢。索倫部的博穆博果爾亦被霸奇蘭生擒,黑龍江一帶基本平定,錦州、鬆山二城早已糧盡,破城之日不會太遠。皇太極經範文程直諫,已從消沉中解脫。他將多爾袞和豪格派到了鬆錦,換回了杜度、阿巴泰、阿濟格等。


    洪承疇的隊伍被困在孤城中,正在靠殺戰馬維持著,他從未打過這樣的窩囊仗,十幾萬大軍,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如今僅剩下一萬多人,五個月了,連個援兵的影子都沒見著。正月已過,城中又斷了糧,如此下去,該如何是好啊。他與邱民仰等不止一次商議對策,但誰又有什麽好辦法。曹變蛟自恃其勇,率兵衝了幾次,除了損兵折將之外,毫無結果。


    副將夏成德道:“總督大人,為了一萬多弟兄,咱們降了吧。”


    洪承疇眼睛一瞪,罵道:“你是想讓本督背千古罵名嗎?本督進士出身,深受皇恩,不成功,則成仁,安能以身適賊,作叛臣賊子?你休得胡言,小心本督的上方寶劍!”


    夏成德碰了一鼻子灰,回到營中罵道:“裝***什麽忠臣孝子,老子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可不能陪你一塊去死。”他決定降清,於是,私下找了幾個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商議道:“弟兄們,到這個地步了,咱們不能坐著等死,我看降清吧。”


    眾人幾乎是一致讚同:“大哥,你說了算,我們跟著你幹,不能等死。”


    夏成德道:“兩國交鋒,互有戒備,我們就這樣去投降,清軍很難相信,我在清軍中有一故舊,叫高鴻中,聽說現在是大清國的大官,我寫封信,你們誰敢去送?”


    弟兄們中有一個叫夏一鳴的,是夏成德的本家,他自告奮勇:“小的願往。”


    夏成德想了一會:“你去最好,你就說你是我的義子,可留在清營作抵押,去了就不要回來了,至於舉事時間,由人家定,到時再設法聯係。”


    豪格接見了夏一鳴,聽其敘說後斷定,城裏已經糧盡,不會是詐降,何況對方還留了個人質。退一步說,就是詐降的話,一群餓極之兵又能怎樣?高鴻中正在盛京,告訴他,讓他來對質?一個往返至少要十天,沒必要。於是,雙方經過一番秘密協商,約定在二月十八日深夜動手。


    二月十八日夜,彤雲密布,大雪紛飛,洪承疇在總督府內看著門外的大雪歎道:“雪後又是一場嚴寒,將士們怕是又要遭罪了。”他擔心女真雪夜偷襲,傳令各營要增加巡城次數,亥時許,他還親自登城轉了一圈,看到雪已下了一尺多厚。便放心了:如此大雪,女真人不可能來攻。回府後索性脫衣而睡。他太累了,一挨枕頭。便打開了呼嚕。


    洪承疇到底是南方人,不了解女真人的習性,女真人本來就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爬冰臥雪,習以為常,在雪中。他們自有一套功夫。豪格見天降大雪,欣喜異常:“真天助我也。”他挑出了八百勇士攀城,為防萬一,他命全營整裝待命。如果有詐,偷襲就改為硬攻,幹脆一下把它拿下來。


    漏過子時,雪漸漸小了,城頭上火把晃了三圈,這是雙方約定的信號。八百將士身披白色鬥篷,飛速來到城下。夏長德預備了許多長繩,八百人“刷,刷,刷”。不大功夫便攀了上去,在夏成德等一千多人配合下,奪了西城門,豪格率大軍衝入城中。


    洪承疇被喊殺聲驚醒,西門逃過來的將士稟報:“總督大人,夏成德勾結清兵,奪了西門,清兵殺進城了。”


    洪承疇眼睛一瞪,大罵夏成德:“敗類。逆賊。”可轉瞬間,他平靜了,心中長歎道:“這一天終於到了。”


    曹變蛟和王廷臣二人全身披掛,闖進府中:“大人,事急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末將在前麵衝,大人緊隨吾後,殺出東門,找個地方先躲起來再說。”


    洪承疇已經絕望,他披著衣服,坐在帥椅上:“躲?躲到哪去?到處都是清兵。”說完,竟閉上了眼睛。曹變蛟急了:“弟兄們,駕起洪大人,殺出條血路來。”


    曹變蛟手下有一千名死士,是他多年培養出來的,個個驍勇善戰,對曹變蛟無比忠誠。曹變蛟常勝將的英名,一大半是靠這支敢死隊拚出來的。曹變蛟一發話,兩個小校上來,駕著洪承疇便走。洪承疇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任憑士兵們擺布,被駕上馬後,隻好打起精神,在曹變蛟、王廷臣及眾親兵的護衛下向東門殺去。


    曹變蛟手使一杆金槍,一馬當先,槍尖所到,血光一片。一千名敢死隊更是拚命廝殺,清軍們抵擋不住,被殺得節節敗退,眼看曹變蛟等就要衝出了東門時,豪格趕到了。


    夏成德在豪格身邊大聲道:“王爺,衝在最前麵的是曹變蛟,他左邊的是王廷臣,後麵趴在馬上的是洪承疇!”


    豪格大喝一聲:“弟兄們,衝上去,活捉洪承疇。”


    豪格率先拍馬直取曹變蛟,豪格身後的十幾員大將緊跟著衝了上去。好虎駕不住群狼,曹變蛟卻力戰十餘員大將毫無懼色,他左遮右搪,且戰且退,一心隻想護著洪承疇衝出去。豪格久聞曹變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便有收服之意。但就在這時,曹變蛟一槍將豪格的一名親兵挑了,豪格眼紅了:好你個雜種,竟敢殺我親兵。他見硬拚占不著曹變蛟的便宜,趁著混戰,躲在一位親兵身後張弓搭箭,向曹彎蛟射去。曹變蛟哪裏防備得了,等他看著箭時,已中了右肩,疼得他大叫一聲,趴在馬上就逃。豪格豈能讓他從眼皮底下溜掉,緊接著又是一箭,正中了曹變蛟的座騎,座下馬疼得前蹄高高揚起,一下子將曹變蛟掀到地上,清軍們衝上去一頓亂砍,將曹變蛟成了肉泥。一千名死士成了名副其實的死士,連同王廷臣在內,被清兵盡數射殺,無一生者。


    洪承疇因跑在前麵,已衝出了東門,此刻,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就象這白茫茫的大地一樣,身後發生了些什麽,一點也不知道,往哪跑,怎麽辦,更是連想都沒想,一個勁發瘋般地打馬前行。


    這一戰,洪承疇再次大敗,而且連同他的無數部下也都成了清兵俘虜……還是洪承疇的總督府;今天,變成了豪格的行轅。


    諸將陸續到行轅聚齊,稟報打掃戰場情況。豪格問道:“遼東巡撫邱民仰何在?”


    夏成德出班奏道:“稟王爺,邱民仰已死於亂軍之中,屍體現就在行轅外頭,這是從邱民仰身上搜出的巡撫大印。”


    豪格接過來驗看,果然是巡撫大印,他揮揮手道:“好生安葬了吧。”


    部將將祖大樂押了進來。祖大樂雖被五花大綁,卻咧著個嘴,一個勁地笑,根本不像個俘虜。


    嘿!眾人看著奇怪:這位被俘,作了階下囚,還有心思樂,該不是有毛病吧。


    豪格喝道:“總兵大人既已被俘,為何發笑?”


    祖大樂跪下奏道:“王爺有所不知,我早有降清之意,無奈哥哥不肯,今天被俘,正遂了心願,故此發笑,末將願歸順大清,以效犬馬。”


    豪格被他逗得也笑開了:“既然如此,快給總兵大人鬆綁,待用過餐後,一同隨本王趕赴錦州。”


    祖大樂下去後,豪格密囑鼇拜道:“今晚你帶上一千精兵,押解洪承疇回京。洪承疇是我朝與明國交戰以來俘獲的最高級將領,是個極其重要的人物,皇上一定十分重視。因此,沿途一定要嚴加防範,要好生侍候他,千萬不能出現意外。”


    “王爺放心,奴才一定會將一個完整的洪承疇交給皇上,不會掉半根毫毛。”


    下午,豪格率眾將及新降的祖大樂來到錦州多爾袞營中。多爾袞迎出帳外:“聽說肅親王已破了鬆山?”


    豪格道:“鬆山已破,洪承疇被俘,曹變蛟、王廷臣等被殺,總兵祖大樂已主動歸順。”


    祖大樂上前跪拜:“末將祖大樂拜見多爾袞王爺。”


    多爾袞道:“祖將軍來得正好,一會兒可到城下喊話,好生勸勸你哥哥,不要再負隅頑抗了,快些投降,免得更多人餓死。”


    祖大樂道:“末將正是為此而來。”


    錦州城頭的將士兵看到祖大樂在下麵喊話,急忙跑下城報告:“報祖大人,祖大人現正在下麵喊話,點著名要見祖大人。”


    眾人聽著齊聲喝道:“什麽亂七八糟的,你慢點說。”


    “祖大人,噢,不,祖大樂正在城下喊話,勸祖大人降清呢。”


    祖大壽一聽就明白了:“完了,鬆山城陷落了。”他披上鬥篷,匆匆登陸上城頭。


    祖大樂在下麵看得真切,眾將簇擁著的中間那位正是自己的哥哥祖大壽。他大喊道:


    “哥哥,鬆山城破了,洪帥被俘,曹變蛟、王廷臣、邱民仰等均已戰死,咱們投降吧,別再給崇禎賣命了。哥,兄弟在這求你了。”


    說完,跪在地上磕頭不已。城上眾將都將目光集中到祖大壽身上。


    祖大壽聽罷,一言未發,然後轉身回府。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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