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去安康,路過五華山不知多少次了,我還從沒去過那個傳說中的溶洞呢。”正喝著茶,聽了李彬的提議,黎君就掏出一張五百兩銀票扔過去,“想吃什麽,大家隻管去買……”又道,“記得再給每人買件厚衣服,聽說那溶洞裏寒意森森,穿了夏衣進去,不出一刻鍾便凍透了……”


    李彬嘻嘻笑道,“黎公子上次給的銀子還沒花完呢,這次就不用掏了。”嘴裏說著,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黎君手裏的銀票。


    身為宮廷侍衛,他們也偶爾會得些宮女太監給的賄賂,可是,那些宮女太監哪有眼前這個主有錢?


    簡直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花銀子花到手軟。


    黎君微微一笑,輕飄飄把銀票扔了過去,“……剩了大家就買茶喝,好容易從宮裏出來一趟,大家可千萬別光想著給我省銀子,虧待了自己。”


    眾人嗬嗬地笑。


    “那我就不客氣了……”李彬就笑著接了銀票,“……趁天兒沒黑我們抓緊準備。”推了推身邊的孫五,“去問問白大師還有什麽需要?”知道黎君最在意的就是穆婉秋,這一路上,眾人都拿她當公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敬,無論什麽事情,哪怕慢待了黎君曹公公,也不敢慢待穆婉秋。


    孫五應了一聲,抬腿就往外跑,在門口正遇到推門進來的曹公公,見他臉色陰寒,孫五哆嗦了下,“曹公公安……”


    “這又是要去幹什麽?”曹公公聲音冷冷的,恍然即將結冰的水。


    屋裏的人都是一激靈,目光俱落在曹公公身上。


    “去……去……”見曹公公麵色不善,孫五沒敢提穆婉秋的名字,遲疑片刻,機靈地說道。“明日要去五華山的溶洞,小的正想去問曹公公需要什麽呢?”


    “遊溶洞?遊什麽遊!我看你們真是玩野了心!”曹公公臉色一寒,“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回去睡覺,明日卯時準時起來趕路!”


    往日一提遊玩。曹公公比誰都積極,沒提防他今天突然就變了臉,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看向黎君。


    黎君就嗬嗬笑著站起來,“……明日要早起,大家今兒就早點睡吧。”


    聽他這麽說,眾人也知明天沒戲了。俱悄悄地退了出去。


    見曹公公心情不好,黎君也跟著大家一起上了樓。


    來到穆婉秋房間門口,抬手正要敲門,穆婉秋開門走出來,一眼瞧見他,忙閃身讓了進來,嘴裏道,“……聽說曹公公發了火?”


    這一會兒功夫。已有人給她傳了消息,這令穆婉秋心裏湧出一陣強烈的不安,她剛剛就是要去找黎君。就算一天走一裏。這條路也總有盡頭,太子那麵卻一直沒消息,不知道安康會有什麽樣的命運等著她?


    “嗯……”回頭看了看,黎君一把將門帶上,“他催促大家明兒卯時起來趕路。”


    “……是安康出了什麽事兒?”一邊給黎君倒茶,穆婉秋問道,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不安。


    “我剛接了密信,是英王逃了……”黎君神色嚴肅。


    “英王……”嘴張了半天,穆婉秋才透出一口氣,“逃了?”


    “嗯。”黎君點點頭。“群臣聯名彈劾英王的折子奏上去,公公奉旨去英王府帶人問話,人到的時候,英王早得了消息跑了,萬歲龍顏大怒,嚴令各地秘密擒拿。”


    “……這麽說我們可以放心去安康了?”穆婉秋目光閃閃地亮起來。


    自離開大業就一直壓在心上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知道了萇敏替英王豢養死士私製兵器的事情。萬歲也隻命人秘密殺了萇敏,之後便毫無動靜,原本我和太子還擔心萬歲顧念父子情意,不肯下狠手處置英王呢……”黎君點點頭,“這下好了,是他自尋死路,相信這次即便皇後想保,萬歲也不會心軟了。”臉上笑意盈盈,黎君心裏卻有股深深的憂慮。


    英王恨毒了穆婉秋,任他逃亡在外,終是一條隱患。


    可惜,他安插在英王身邊的密碟為替換穆婉秋留在天祿殿的畫像提前用了,否則,他絕不能讓英王這麽輕易逃走。


    安康驟變,曹公公再不敢耽擱,一路急行,三四天工夫就到了安康,把穆婉秋安排在驛館,曹公公直接回宮去複旨,黎君則連夜被太子秘密召去。


    回來時已過了亥時,穆婉秋正坐在燈下整理一路采集的香料樣本,見他進來,忙站起來,一邊吩咐墨雪上茶,嘴裏問道,“……太子說什麽,萬歲召見我什麽事兒?”


    “因英王之事,萬歲已有近半個月沒有去坤寧宮了……”黎君歎息一聲,“至於到底為何召你進宮,太子試探了幾次,萬歲牙風未露。”他正色地看著穆婉秋,“雖被複用,可萬歲對太子的防範依然很緊,對他並不信任,許多事兒他現在都不便插手……後宮水深的很,又逢帝後失和,阿秋入宮後記得千萬要事事小心,凡事要少說,多看……”仿佛上了年紀的老媽媽,黎君事無巨細地囑咐著。


    “我知道……”聽得出他的擔憂,穆婉秋隻認真地點頭,問道,“沒說什麽時候召我進宮?”


    “就這三五天內吧,大約這兩天就會有聖旨傳來,太子特意請了嬤嬤讓我帶回來教你宮廷禮儀……”黎君看著穆婉秋,“阿秋千萬別怕苦,進宮麵聖可是不能出一點差錯……”


    聽著這絮絮叨叨的囑托,穆婉秋心裏一陣酸澀,感覺眼睛濕濕的,就使勁眨了眨,強笑道,“黎大哥放心,當初我在相府時,因為要選秀女,曾被母親強逼著學了一段日子宮廷禮儀。”


    可惜,當時的她太頑劣,請來的幾個嬤嬤都被她用毒蛇、老鼠嚇跑了,如今再回想起來,那一點一滴都是父母對自己殷殷的期盼,現在,她終於明白了,可是,父母已與她天人永隔。


    子欲養而親不待,那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想起以前種種,想起已故的父母,穆婉秋一時悲從中來。


    感覺一股鋪天蓋地的悲痛洶湧而來,黎君身子震了震,他一把將穆婉秋擁入懷中,“阿秋,那些都過去了!”


    趴在黎君懷裏,穆婉秋再忍不住淚如雨下。


    眼淚早已在前世就流幹了,她以為她夠堅強,她以為她不會再哭泣,可是,再次踏足安康,看到這裏熟悉的一切,想到全家就慘死在東街的古道口,她才知道所謂的堅強不過是一張虛假的麵具,如有可能,她希望她能做一隻依人的小鳥,躲在愛人的懷裏縱情地哭泣。


    “阿秋……”黎君輕輕拍著她後背。


    “我很後悔我當初竟那麽不孝,每每把父親氣起的臉色鐵青!”


    “都過去了……”黎君柔聲道,“待此間事了,我會陪阿秋一起去拜祭伯父伯母,泉下有知,相信他們看到自己的女兒如此卓越,一定會安心的。”


    “我真的不孝!”前世隻因淪落風塵,她竟然終其一生都沒拜祭過父母。


    “阿秋……”黎君緊緊地抱著她,“待伯父的冤案昭雪,我一定親自給伯父修廟立碑。”


    冤案昭雪?


    哭聲戛然而止,穆婉秋抬起頭,“父親的案子真會昭雪嗎?”淚眼婆娑地望著黎君,她聲音微微發顫。


    他父親犯的可是謀反罪。


    “會的!”黎君堅定點點頭,抬手給她擦眼淚,“我已得到當初阮鈺英王設計構陷伯父的證據,單等適當的時機遞上奏章。”


    “這是真的?”穆婉秋有些不確信,“黎大哥什麽時候收集的?我竟不知。”


    “這……”黎君臉色變了變,他有些遲疑,到底還是開了口,“是……阮鈺……送來的。”


    “阮鈺?”穆婉秋止了眼淚,錯愕地看著黎君。


    “是的。”黎君點點頭,“英王逃走的消息一傳出,阮鈺也不知所蹤,昨日我突然接到一個包裹,都是伯父被害前後他和英王的通信等機密文書……”


    “昨日黎大哥收到的竟是這個?”想起他昨日收了包裹立即就變了臉色,穆婉秋問道。


    “嗯,他留了一封信,希望阿秋能借這些為伯父鳴冤。”


    “……父親是他的殺父仇人啊,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即便恨到了骨子裏,驟聽到這些,穆婉秋心也是一顫。


    這以後,黎君也查到了曾經阮鈺一家被穆相誤殺的事情,他搖搖頭,歎息一聲,“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大約是看開了吧……”雙手扳正穆婉秋的身子,認真地看著她,“阿秋……他希望……你能……原諒他。”


    原諒?


    穆婉秋身子顫了下,前世他殺了她的全家,把她買入妓院,最後和柳鳳合謀害死她,她怎麽可能原諒他?


    即便他自求死路,隻為讓她報父仇。


    想起前世那慘絕人寰的遭遇,穆婉秋心一陣刺痛,兩世的情仇交織在一起,她已不知心裏是一股什麽滋味,隻使勁地搖著頭,“……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她不是聖女,她可以放下仇恨,卻真的不能原諒他,即便他縷縷出手救她。


    “阿秋……”黎君一把抱住她,輕聲安慰道,“即便不能原諒,待伯父冤案昭雪,阿秋也放下這段仇恨吧。”無論如何,他不希望她心中裝滿仇恨,一生都不快樂。


    無聲地趴在黎君懷裏,穆婉秋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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