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雁從石床上醒來的時候,已日上三杆。


    有多久沒有這樣睡過懶覺了,也虧了昨夜那場宿醉。


    起身披衣開始擦拭承影劍身,將氣息收斂疏導,祛除周身的飄移感和頭中微脹。靈酒對於高階修士是飲料調劑用,但對於中低階修士而言,可以引發不少醉意。


    南宮雅爾昨夜就辭別朝海門返回,而梅成功這家夥卻留了下來。雲雁擦完劍身,從熊皮褥子下抽出日記簡帛。百味軒曠工後,時間也稍微多了起來,她想要記錄下最近之事,順便熟練下書法。


    不知道金靈兒現在是否在折磨那鬥雞眼道人?雲雁唇邊揚起些笑意:這仙跡崖越來越熱鬧了。可惜玄猙英招好久都沒有出現,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走下石床,伸手取下石櫃裏的筆墨,目光被桌上一個小小閃亮物件吸引。雕花精美,銀紫色幻如夢境——正是自己贈與金靈兒的儲物戒指。


    雲雁急急上前拿起戒指,神識朝裏探去:稀奇古怪銅的金的銀的玉的……諸多物件疊成一堆。很多是從那梅嶺秘境的魔俢房屋中,弄下的裝飾品,其中還有盞巨大的鮫人燃脂宮燈。


    那塊白色的琥珀鑰匙安靜地伏在宮燈旁邊。


    腦中憶起金靈兒在那房裏縱身化為的燦爛金光,原來當時她就在收集這些嗎?這小妮子,因為想幫自己收刮換靈石的東西,把那房子裏一切裝飾品都剝下來了。


    連同那夜大夥一起撿的垃圾物品,都被她弄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各自按照材質色彩擺放在儲物戒指裏。


    雲雁心底湧上股暖流。


    她推門站到崖台,笑意盎然對那小蘿莉的石屋所在,攏掌呼喚:“靈兒——!”


    仙跡崖青蔥鬆柏,藤蘿蒔花輕輕搖晃。飛瀑落玉的轟鳴聲中,她的回音在山澗來回遊移,終斷絕到雲霧中。


    北鬥東邊緣之域,瑤光國蒙泰城西隱約傳來刀光劍影,人聲獸鳴。


    金靈兒梳著四環拋髻,插著絢麗的步搖與羽毛,身著薔金香草染成的曳地望仙裙,朝著營地的主帳篷端步走去。她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藕荷色輕綃,小臉在碎珠流蘇的襯托下,光豔如流霞。


    “瑤光大人。”


    驚喜仰慕熱誠的聲音,在各營地的軍士們中轟然響起,猶如雷鳴。


    “是瑤光金靈大人,她回來了!”


    “美麗聖潔的金靈大人,我們瑤光國的守護者回來了!”


    “快去通報金帝!”


    “瑤光大人,請賜福予我們,讓我們此戰獲得勝利……”


    群情激昂中,金靈兒停下腳步。平日生動活潑的臉上,像麵具一樣刻著嚴肅與優雅。她輕輕回首朝著南方凝望片刻,杏眼中閃爍粼粼波光。


    長長呼吸一口,她抬頭挺胸緩緩前行。在周圍此起彼伏的跪拜人影中,踏進了綴著金流蘇的主帳。望著前方背對著自己,立在行軍圖前的高大身影,她按捺住激動,輕喚出聲:“夜逝水。”


    夜逝水側身撩起長長的披風,回頭凝視她片刻:“一聲不吭跑出去一年,你舍得回來了?”


    他內穿白色大袖中衣,外套白色無袖交領曲裾。領口和衣緣飾有黃色刺繡,黃、黑兩色相拚寬腰帶,係一條黃色玉環宮絛。


    金色長發卷曲披散於他的寬肩,但並不顯得懶散。斂月劍眉下雙目含威不露,澤唇涼涼挽延一縷昳麗。


    金靈兒對視上他的星眸劍眉,腦海中浮現出,同樣擁有這樣眉目的少年。禁不住微微呆住,頭腦裏亂成一團。


    從天地銅爐中初生時,第一眼就看見守護在側,猶如黃金神詆雕像般,威嚴美麗的他。


    那時,感覺到他尊貴的驕傲與強大的力量……


    覺得很開心很開心:這就是自己該陪伴的持劍,這就是她瑤光金靈該付諸一生,去守護的人。


    從來沒有過動搖,從來沒有過懷疑。


    直到……發現自己劍域難以修出的時候。


    夜逝水開始對自己冷淡下來。


    很早以前,自己還在爐火裏鍛造的時。他會整日坐在身邊,講著神州大陸的趣事。並許下諾言,要陪自己遨遊天下征戰四方,不離不棄……


    可是,發現自己這把仙劍,連他的能力都達不到的時候。夜逝水便很少與自己交談商討。連出戰抗擊魔族,他也無所謂自己在不在身邊。就算這次偷偷跑掉,去南鬥尋找天璿凜紫的下落,他也不曾傳遞尋找自己的信息。


    而在那很遠的地方……


    在南鬥的仙跡崖,有雲雁與眾多小夥伴。他們從不介意自己力量有多薄弱,他們性子如陽光溫暖可愛。


    自己可以不用裝出嚴肅威嚴,可以隨意笑著,鬧著。那些快樂,彌補了在銅爐裏鍛造時,對這世界一切美妙的幻想……


    還有……


    還有那個人。


    他天生金靈根,散發著令自己難以抗拒的親切感。與徐澤龍相處的時候,總會感覺到深入心底的快樂,與莫名其妙的依戀。如果可能,真想一直呆在南鬥,逃避與夜逝水之間的尷尬,一直這樣沒心沒肺地快樂下去。


    但這是不對的。


    我是瑤光金靈,我的持劍是夜逝水!


    不管他怎麽對我,他也是我的持劍。我該陪伴的人,我的守護目標!


    金靈兒猛地甩甩頭,把徐澤龍生生擠出腦海。眼底一黯朝那黃金神詆般的人兒撲了過去:“夜逝水我錯了。以後一定一定會告訴你,我去了哪裏!”


    夜逝水沒有閃避開,任憑她撲入懷裏拽住自己的衣衫,跺著小腳幹嚎。星光璀璨的雙目讀不出任何表情,他沉默片刻,將戴著玉戒的修長手指,覆上了懷裏人的頭發。


    南鬥問道壇,仙跡崖墟淵。


    此刻瓢潑大雨如刀鋒斜直劈落,濺在妖陣木樁上的少年身側。


    “徐澤龍,”雲雁抬起手臂遮擋雨絲:“晚課時間早結束了,這麽大的雨回去吧!”


    徐澤龍舉起正陽劍,朝臨近的一隻虎尾馬身妖獸虛影斬去。


    雨水與血水混在劍身。


    他抬起袖子胡亂地抹在臉頰額間,與下麵潮濕的眼眶,對雲雁等人朗聲一笑:“我倒覺得,雨中舞劍有另外種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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