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無聲。


    這幾日裏,雲雁驅動神魂靈體,在地球的世界裏暢遊。這個浮世一旦離去後,再也無法進入。她要將以往的一切收斂進記憶,沉在心底深處。


    沿著浮世以往的軌跡,一步步踏在地麵。


    行走在小學時上學回家的石路,爬上了中學裏那株巨大榕樹,走進了大學時兩層矮樓的畫室。她看望了許多人們:親人、朋友、戀人,看他們有的漠然如常,有的為自己在夜裏哀歎。


    記得有個傳說,人若是變作了鬼魂,會在已往的人生路上重新走一遍,以求撿起自己的腳印。雲雁不算鬼魂,她的確走了一遍,卻沒有什麽腳印可撿起,隻有無限思念與感慨,在心裏層層翻湧。


    沒有人知道自己來過,沒有人知道陽光下、星夜裏,有一個透明身形的女子神魂,在他們的屋頂陽台安靜佇立過。


    時間總在你想要留住它的時候,以加速度在前行……恍惚遊曆之間,已過了七日。


    今天是自己的“頭七”,也是必須要離去的日子。


    雲雁站在家裏陽台上的兩盆茉莉花前,對著名叫“美麗”的黃貓微笑。美麗是她從小養到大的,許久不見依舊那麽肥壯。也許正如玉賢說的那樣,獸類比人族對靈氣的感應更強。那黃貓似對靈體們有所察覺,睜大了綠眼,微弓起背對著她輕聲咪叫。


    雲雁用手掌虛拍了幾下它,扭頭對邱炯炯問道:“主神隻能附身一次嗎?”


    “你又想做什麽!”玉賢跳了起來,十分不耐煩:“七天裏每天跟著你東奔西跑,最可惡的是那些好吃的隻能看,根本入不了嘴巴!氣死我了!”


    邱炯炯則皺起了眉頭:“如果神魂旺盛靈壓穩定,是可以再次附身的,但無法選擇魂魄之力較強的物體……”


    “你可以附身在比如昆蟲植物上,至於大一點的靈性之物,想也別想!”玉賢繼續不耐煩的咕噥著:“而且再度附身有時間限製,依你現在的修為,最多一個時辰。”


    “驅動神魂之力,去強行壓製選擇的附身物就行。”邱炯炯猶豫片刻,還是出聲指導。他指著花盆前的一隻螞蟻,將神念口訣傳給雲雁:“你以此法而行……但是注意時間,一有衰弱感就要撤回,否則必有後患。”


    雲雁低頭看了眼螞蟻,將目光轉移到在花間蹁躚的一隻黑蝶身上。她驟然驅動真氣,卷帶念力朝它襲出,紫光淡然閃耀後消失在了原地。


    玉賢歪頭看著這一幕,動了動三瓣嘴頗為驚異:“劍修的地之境果然好用,她居然這麽輕鬆就再度附身了。”


    “也許因為劍神器原本是劍修的東西,所以對劍氣感應更強吧。”邱炯炯微微點頭,看著雲雁化作的黑蝴蝶拍著翅膀鑽入房間,消失不見。


    玉賢撚了把自己的胡須,瞪向蝴蝶背影突然出聲:“她變成那麽小個東西,不會被一巴掌拍死了吧。”


    邱炯炯神色沉下:“不好!如果附身非正常死亡,修士會遭受神魂重創!”


    眾人聞言一驚,急忙跟隨雲雁闖入屋內,卻在客廳裏停下了腳步。房中的雲雁父母,正相互扶著哀聲落淚,而那隻黑蝴蝶則悄悄在他們身後盤旋。


    雲雁拍著翅膀,終於下定了決心撲落到父親背上,又升起飛向母親肩頭。她要將那熟悉親切的接觸,永遠留在記憶裏,雖然不能為人身,也發不出語言,但隻要這麽一小會,也許就能滿足在異世長久的思念。


    “今天是小雁的頭七。”母親擦拭著眼淚抬起頭來,她的聲音已哭的沙啞,低低出聲:“你說她會回家嗎?”


    父親沒有答話,隻是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閉目不語。


    “會……會回家的是吧!”母親突然站起,用手攏了一下頭發整理衣衫:“我去做她最喜歡吃的青椒肉絲。”


    她急急朝冰箱走去,卻被父親一把拉住,兩人因悲哀力氣盡失,同時踉蹌了半步。呆怔了片刻,彼此間看見臉上的淚水,又同時長長歎息。雲雁見此狀況,按捺不住激動,拍著翅膀朝母親的發間急撞過去。


    黑色的蝴蝶花紋斑斕,個頭蠻大甚是漂亮,將兩人目光同時吸引。


    “蝴蝶怎麽會突然朝我飛來了?”母親伸手指向雲雁,目光裏閃過一絲激動:“快看,她多漂亮!好像我的小雁!”


    “哪裏有一點像啦!”玉賢伸出兔子頭,擋在母親和蝴蝶麵前,不解地吼道:“兩個家夥的造型完全不一樣嘛!”


    邱炯炯撫著下巴站在電視機前,若有所思:“玉賢你是妖修,不明白人類的寄托之情,這種東西還有個名字,叫做希望。”


    “幹嘛!你又要囉嗦些聽不懂的話!”


    “我許久未進萬華鏡的浮世,感概特別多而已。”


    “我才不想進到這種鬼地方,趕快出去吃燒烤才是正事!”


    “再等一會……”


    兩人在房間裏又開始大肆叫嚷,空氣裏卻一絲波紋也沒有激起。雲雁在屋內成弧線直線放射線飛行,故意做出高難度動作。隻有顯得自己是一隻極其特別的蝴蝶,才能引起注意,傳遞給父母某種安慰。


    果然,連平日嚴肅的父親,眼底也開始閃亮起來:“這隻蝴蝶很不一樣……”


    “是小雁!一定是她!她回家了!”母親顫抖著伸出手朝黑蝶捧去,淚水汩汩而下。雲雁求之不得,在空中再轉了三個圈,落到了她的掌心,用小小的黑眼珠,目不轉睛地仰視著她。


    “小雁,是你嗎?”母親柔柔的聲音,伴著淚珠淋到身體上,使雲雁周身像灼起了火苗。她強忍著因悲哀產生的心痛,掬起兩隻前足,在母親手掌心裏低低地拜了下去。


    一拜、兩拜、三拜……


    願你們知道我還安好,願你們不要再哀傷。


    待到修成時之境劍域那天,我會測量時間節點,撕裂界位再度回來。那時候,一切都會與現在不同……


    隨著蝴蝶不同尋常的下拜動作,父母臉上的陰霾,果然一掃而空。雖然人已逝去,但她以別的方式再度回家了。這樣的安慰使人振奮,他們的嘴角緩緩露出了笑容。


    熟悉的慈愛的笑容,晃得雲雁眼珠發酸,神魂處傳來輕微的刺痛,帶出絲絲抽離感……附身限製的時間,已經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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