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釋天的這個火曜月,正值秋季。


    梭摩帶著鬥誌昂揚的迦樓羅族兵將,列成整齊隊列,從城門魚貫而入。紅葉撒落在他們的金色盔甲上,而比紅葉撒落更多的,是帝釋天居民們由衷的歡呼——因為這最後一批妖族戰士的歸來,代表著漫長殘酷的王座戰終於結束。


    迦樓羅族依舊穩坐在八部統禦者的寶座。


    遠日奧光與靖月伊瑟身穿隆重華麗的禮服,在王族衛隊的簇擁下,罕見地現身在帝釋天城門口。他們麵帶溫和端莊的笑意,與眾多迦樓羅一起,以豐富的禮節,對凱旋而歸的部族戰士們,進行迎接。


    戰後的歡慶盛宴,在半個月前梭摩的捷報抵達後,就開始了準備。現在滿城的樹木上都纏繞著金色綢緞,繁花似錦點綴著妖族中心城。人們甚至在街頭堆滿了大小酒桶,在形狀特異的桌麵,擺滿了各式糕點與肉食。


    大家身披節日盛裝載歌載舞,手持盛酒的大桶相互潑灑,引吭高歌傳統的迦樓羅讚禮樂。其餘各部的王雖有一些沒有出席,但都派遣了地位崇高的長老貴族,加入到這個歡慶節日中。


    連戰敗的那迦族等,也在滿腹怨恨下,派了些高官重臣前往。他們黑著臉站在人群最後方,縱然心底有萬般鬱悶,也不得不裝出麵色平靜——因為妖族八部,總歸還得延續下去。


    那迦這次損兵折將,部族實力大損。連普通居民們都十分清楚,在幾百年之類,他們別想發動又一次的王座戰了。戰爭這個東西,除了少部分野心家與既得利益者外,很少有平民會喜歡。


    這次王座戰裏,受損最嚴重的也是平民建築。雖然經過好幾年的修繕重建,帝釋天已不再是當初的滿目瘡痍。但大戰後遺留的猙獰斑痕,依舊存在於各種角落,也存在於妖族居民心底。


    在戰爭中親族折損,財物被毀的人相當多,他們各自都懷著大小怨念。當看見梭摩隊伍後方,用囚車裝載著的叛逆頭目,與串成一串的大批俘虜時,這些怨念得到了釋放。


    人們換掉手裏的美酒鮮花,改為拿起尖刺棍棒與石塊,怒喝著朝那些倒黴家夥,劈頭蓋臉扔了過去。民眾在戰爭中累積的怨忿,應當宣泄,所以迦樓羅的勝利者們對此行為,充耳不聞,不加製止。


    軍士們拖著俘虜隊列緩緩前行,出迎的高層貴族們也沒有一人,發出停下毆打的諭令。於是在這華麗盛大的隊伍裏,前半部分滿是鮮花與美酒,歡呼歌舞;後半部分則鮮血淋淋,慘叫聲陣陣發出。


    雲雁等人作為迦樓羅王的貴客,此刻也夾在出迎貴族的隊伍裏。他們在華麗的遮陽傘下站立,注視這一切,情緒微微觸動。徐澤龍搖搖腦袋,對周圍劍修們小聲道:“這就是所謂的成王敗寇了。”


    梅成功臉色淡然,將手中竹笛擺弄著,緩緩回答:“然而和咱們修士關係不大。如果不是因為鵬聖,咱們根本不用管這些世俗的王權爭鬥。”


    “鵬聖的事情現在差不多了,他要找到了父母,輝日哲不可能再害他。”金靈兒像小大人般背著手,用胳膊肘戳戳身側的雲雁:“倒是你那事,準備什麽時候對遠日奧光提?”


    她的小鹿眼咕嚕嚕直轉,繼續道:“要不是你這次來帝釋天一鬧,迦樓羅王還在千葉折籠裏躺著呢,哪能像現在一樣神氣活現的。雲雁,我看等會論功行賞,你就直接對他說了好了。”


    “八部聖地是統禦者世代守護的禁地。”雲雁正煩惱著這事,有些哀聲歎氣:“我很擔心,提出此事後迦樓羅王的反應……”


    “咱們又不拿他八部聖地任何東西,就隻為奉養那朵優曇缽華的泉水。”梅成功哼了一聲:“而且隻是泡泡水,也不會帶走……他不會這麽小氣吧。”


    雲雁眉頭微皺,正想開口,耳中卻傳來人群突然爆發的驚呼。這驚呼隻持續了幾秒,就驟然安靜,連一直喧囂的歌舞禮樂,也沉默下來。她不由得抬頭朝前望去,隻見梭摩隊伍的最後,出現了一名黑馬將軍。


    這名將軍容色俊美,看起來弱冠年紀,五官長相竟有八分像迦樓羅王。他額間綁著瑪瑙色寶石的緞帶,披著一頭褐發,散落在身後長長的紅披風上。


    將軍身著暗紅鑲邊的銀盔,挺直背脊坐在馬上,身邊沒有任何侍衛,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他垂下眉頭似乎在思索什麽,又像已陷入小憩,完全無視周圍的目光追隨。


    他身形瘦削氣質清幽,縱馬緩緩而行,似乎正在林蔭小道上午後散步。如果不是身披盔甲出現在這種場合,他倒十足像一名憂鬱的詩人,或哲學院的學生。


    人群高舉著棍棒石塊,朝他聚攏兩步卻不敢砸過去。


    他們個個一副驚怒卻迷惑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名青年,在他手臂的繃帶上徘徊。他們許多人甚至流露出一種敬意,那是種日積月累,難以一時抹去的敬意。


    但他們都不說話,也不再動,隻默默看著那黑馬將軍,跟隨著隊伍緩緩前進。


    “啪!”一名夜叉族的少女,在這片難堪的靜默中,突然丟下手中的石頭。她望著黑馬青年的身影,眼底突然滾出淚花,發出顫抖的呼喚:“哲殿下……輝日哲殿下……”


    “為什麽!”她似乎情難自禁,終於支撐不住跪坐到地,嚶嚶哭泣。隨著這名少女的哭泣,人群裏竟接二連三,響起了哀聲,大都是年輕女孩的抽泣。


    梅成功開始小聲八卦:“看來這長得很像遠日奧光的小子,就是那個輝日哲了。他在帝釋天似乎混得不錯,你們看,有不少女孩鍾情於他,現在即使淪落到戰敗者,也在為他哀哭。”


    雲雁白了他一眼,道:“梅大師兄,哭的可不全是女孩,你再仔細聽。”


    “嗚嗚嗚……”這時,人群裏發出的抽泣聲越來越大。這些聲音裏不僅有女孩,男女老幼都加入了進來。帝釋天的居民們紛紛丟下手裏的凶器,在道路兩側半跪。


    歎息與哀聲絡繹不絕,將那黑馬青年圍繞,目送他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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