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風的輕歎,好似柔軟的羽毛,拂過每一個人心底。所有的眼睛都仰視著他,看著那人在淒豔的血花中,緩緩抽離劍鋒。


    暮沉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青玉的細長酒觚,緊貼著暮陽旭的屍身,將他胸口流下的血滴接滿。然後在皎皎圓月的輪廓裏,他揮袖一揚,將酒具裏的鮮血朝地麵撒落,劃出一道長弧。


    “晴兒、先生、引泉、采露……”他在口中喃喃自語,表情宛如一個困倦已久的人,靠上了枕頭:“抱歉,我隻能將這第二觚血,遙遙的祭你們。”


    “頌書知道竹屋所在,她會替我照顧你們。”暮沉風反手倒握劍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刺入自己的下丹田,將整個身子釘在暮陽旭的刑具上,與那血人並排著飄蕩。


    他秀眉微皺,疲憊地靠在高空木架,手腕間再度使力!就要穿刺劍府氣海所在!


    下麵的眾人在他舉劍自戕那一刻,就已驚呆,完全來不及反應。現場陷入短暫寂靜後,隻聽見頌書遙遙奔跑過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王爺!王爺!”


    “嘭嘭!”“哐!”“颼……”


    伴隨她的哭喊,地麵蹦達起好幾個形狀奇異的石頭,左右包圍住暮沉風,朝他握著的劍柄,狠狠撞擊過去。


    一邊撞擊,附在石頭裏的幾個鬼,一邊發出驚呼。


    “為什麽會這樣!”徐澤龍早嚇得魂不附體,對雲雁大叫:“你不是說暮師兄死不了嗎?也不用去管他計劃報仇後自盡!”


    “我哪裏知道會這樣!”雲雁也驚慌失措了:“這小子居然對自己也這麽狠,想要搗毀劍府氣海,血淋淋的自殺!”


    “藍帝早已下定決心,在大仇得報後了結自己。”樞夜道:“現在咱們必須將他給擋下來!”


    “天光!接引天光!”另外兩個石頭裏的鯤吾和梵天秀,突然爆發出尖叫:“你們快抬頭看看!那月光的盡頭,攝下接引天光了啊!”


    雲雁急了:“怎麽會這樣!咱們如果不管暮沉風,現在撤離浮世的話,現實裏就會沒有藍帝!”


    徐澤龍也很急:“那會是什麽效果?”


    “從前有過。”雲雁的聲音低落下來:“會是遺忘……所有認識暮沉風的人,都會將他遺忘,好像他從未存在過。”


    “玉衡星君呢?他會忘記暮師兄嗎?”


    “我不知道……”雲雁焦慮道:“以前沒有試過這樣糟的狀況。”


    “暮師兄!”她開始運用念力,呼喚現世裏暮沉風的魂魄:“你在哪裏?快……接引天光已出現!咱們可以離開浮世了!”


    徐澤龍如果現在有眼睛,那麽一定是瞪著她:“雲雁,你情急之下,是不是算漏了什麽?”


    “什麽?!”


    “如果此刻浮世裏的暮師兄劍府摧毀,氣海崩潰,那麽他身為一個築基修士,就會死定了。如果他死了,怎麽會有一萬三千年後的暮師兄!”


    “這就很尷尬了!”雲雁頓悟以後,抬頭望著月色裏傾瀉而下的接引光柱,又低頭去看血淋淋的暮沉風:“也就是說,我們要麵臨選擇。”


    “萬華鏡的狀態非常不穩,接引通道隨時會關閉。”她煩惱道:“依照主神規則,務必要將帶進浮世裏的人送出去,否則劍神器又會出岔子,可能再難修複。”


    “既然我要將現世裏的暮沉風帶出去……”雲雁咬了咬牙:“就必須救下浮世裏的暮沉風。”


    “我明白了。”徐澤龍歎了口氣:“你的意思是,咱們走不了了。”


    “如果劍神器毀了,修羅王會永遠也出不來。”雲雁默了一下,又道:“而且對我而言,不希望一萬三千後的暮沉風,被所有人遺忘。”


    “我也是。”徐澤龍如果現在有腦袋,定是在重重地點著,他的聲音恢複了爽朗明快:“那麽咱們就不走,守著暮師兄阻止他自盡,反正通道還可以慢慢找……”


    “什麽?你們都不走!”鯤吾有些暴躁:“萬一那光柱馬上消失了,該怎麽辦?”


    “它已有黯淡的跡象。”樞夜安慰道:“不過既然它現身過,以後或許還會出現。”


    “娘親!”梵天秀插嘴問雲雁:“那咱們以後是不是,又要變成耗子什麽的,到處挖洞了?”


    “不錯。”雲雁最後看了一眼接引光柱,歎氣:“而且不知要挖多少年呢,你會不會很煩惱?”


    “和娘親在一起,我永遠都很快活,嘰嘰……”


    隨著梵天秀的歡呼雀躍,幾個石頭完成了使命,從暮沉風手中撞飛純均劍,重重跌落到地。


    “蒼天啊!蒼天有眼!”頌書終於接近了暮沉風,對著雲雁等人附身的石頭,重重磕頭下去,磕得額間鮮血長流。


    她來不及擦拭,就與幾個手忙腳亂的近衛一起,拉倒了木架刑具,將釘在上麵的兩個人,平放在地麵。在場所有人,眼見暮陽旭已死透,便沒有管他,都齊齊圍到暮沉風身邊,低聲呼喚。


    暮沉風當眾揭露了太子的惡行,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寧王在玉衡國的威信與受到的愛戴,原本就遠高於太子。若不是他十多年前失蹤掉,大家對於王的期待,其實都落在此人身上。


    現在所有王族覆滅,人們對那殘暴無良的太子與幽王,也沒有多大傷感。玉衡國的未來,都係在了暮沉風一人身上。眼見他呼吸衰弱,快要喪失生命力,人群開始發出低低的抽泣。


    暮家王朝……當真到了末日嗎?


    “王爺……要活下去!”頌書情急之下,在暮沉風耳邊大聲呼喊:“初晴娘娘和唐先生他們,定不會願意看見你,現在這般模樣!”


    “不……要……哭……”暮沉風修為底蘊深厚,即使被如此重創,神智也保持清明,甚至有力氣微笑。他溫和地拍著頌書的手背:“我……答應了晴兒……要陪著她……就要見到她了,我很開心。”


    “啪!”他的臉被頭頂伸下的一隻手,重重扇了個耳光,猛地朝側倒去,眼中卻沒有惱怒,隻有驚異。


    暮沉風有些呆怔地望著出手的那個年輕人,片刻後苦笑:“藍犽……你怎麽來了。”


    “你搗毀自己劍府的時候,玉衡印記就將我驚動了。”藍犽寒著臉,披著一身風塵對他俯視,咬牙道:“你答應了初晴要見她,她卻答應了你沒有?她若知道你如此懦弱,定不願在九泉之下,與你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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