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與酆州之人聯絡,相互之間傳遞投影訊息的法器,雲雁自己也有一個。那便是在儲物戒指裏,落星白少贈予的蓮葉銀華鏡。雖然蓮葉銀華鏡可以在有效距離中,傳遞投影溝通,但比著大司祭煉製的銅麵空聞鏡,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玩意竟然能尋得契機,在水月宮裏發出影像,抵達到北鬥。就算青虯縛是個奇異空間,但它畢竟在論劍山,還是在罪己崖內。如果不是君莫愁拿出胭脂色的桃金娘,雲雁真不敢相信,他說的是事實。


    漸漸的,水紋中君莫愁的附近,越來越清晰地勾勒出場景。雲雁看在眼底,心冰涼下沉。他半臥的蓮台水榭,正是當年自己晉級鬥師,被召入水月宮裏覲見時,曾落腳的地方。


    一泓深潭搖曳漣漪,映射出上空星輝,如萬條銀魚飛躍。榭台四周繁花簇擁,青紗帷幕隨風飄揚……這是大司祭締造的奇幻美景,隻要入眼,便一生難以忘懷。


    “你……當真在那裏。”雲雁凝視著微笑的君莫愁,把後半句的“怎麽可能”咽下肚子裏。


    她不想宣泄情緒,也不想逃避這個場麵,更不想矯情作偽。


    畢竟這一切,長久以來,雲雁在內心深處埋著答案:還是有可能的。


    君莫愁被救出冰壇後,奇跡般的變成了乖寶寶,當時雖然開心,但始終暗懷疑慮。因為以他的性子,這個改變太突兀,太徹底了些。雖然曾經多次想探究,可最後都被生生壓下來。


    為了怕惹惱阿月也好,為了自己的情緒能夠穩定也好。反正當時候,為了維持和平的現狀,好像鴕鳥把頭埋進了沙地,對破綻視而不見。


    阿月變好了,這是畢生的願望之一,她不想抗拒這個結果,也不想疑心病困擾自己。進入萬華鏡後,與他在現實裏分別了兩百多年,在浮世的時間距離則更長,足足千年以上。


    這麽漫長的歲月,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


    所以雲雁幾乎沒有去探查,君莫愁當時究竟如何被獲罪,他殺死聶浪被眾修圍毆時,是怎樣的情形。所有一切都被接納了,和平的,消除了疑慮的,完全信任的……


    直到進入了無極戰場。


    聽聞大司祭的魔族大軍,是對自己劍府內的九獸神丹而來時,激怒之下,也曾努力地排查身邊的人,找出是誰,有泄露這個秘密的嫌疑。


    對於徐澤龍,雲雁沒有絲毫念頭去懷疑。對於樞夜,不知為何,在長期的默契裏,她也隻想了幾分鍾,便擱下來。而對於阿月,卻是她考慮的最久的一個人。


    如果不是魔皇泄露給了大司祭,那麽……他還是有可能的。


    這淺淺淡淡的念頭,在出現以後,便又被生生地掐滅,好像以前一樣。那時候,雲雁記得自己,伸出手掌重重地拍擊了太陽穴。還是想要和平的相處,依舊要維持眼前和諧的一切。


    阿月已經變好了,不是嗎?


    所以不能去想,半點也不能……那麽就一定是魔皇幹的。


    對!那個詭異而沒心沒肺的三三念,不是她還會是誰?畢竟她是酆州之主,關鍵時刻與大司祭站在一條陣線,不是合情合理的嗎?


    ……


    但是這個想法,後來有了動搖。因為三三念的魔寵小乖到來,一口否決了自己的懷疑。無論它說的是真是假,已經成功地幹擾了判斷……從那時候起,對於阿月,在雲雁的內心深處,便產生了個若隱若無的答案。


    現在,這個答案猛地被放大被清晰,使她有些措手不及。


    “嗬……”在銅麵空聞鏡裏的君莫愁,仔細觀察著雲雁的表情,笑出聲來:“姐姐看起來隻有落寞,卻不很驚訝。”


    “我就知道。”他撚起身前荷葉盤裏的樹莓,欣賞它殷虹果實上的露珠:“你不會驚訝……因為你早就有了,關於我的答案。”


    雲雁微微垂首,從喉嚨裏擠出字句:“阿月,是什麽時候?”


    “你若指什麽時候前往酆州,那麽是在千麵艙沉了以後,我跟著刑地長老的衛隊,順利返回。”君莫愁將樹莓丟到嘴裏:“如果指什麽時候出賣的你……”


    他緩緩咀嚼片刻,舉目望向幽藍夜空下的紅蓮星潭:“記得那個人嗎?你們認為是魔皇的寵妃,雖然殺掉她,卻放她的神魂回了家。”


    雲雁的回憶,此時此刻遊曳在羲和觀戰場,囁嚅出聲:“那個襲擊我們的皇族魔女,她的服飾上,帶有炎魘那迦的三叉戟……”


    “無論何人,總會有失誤的時候吧。”君莫愁道:“姐姐當時忘了一事,這個標誌,水月宮的高階法師衛也是可以佩戴的。”


    “你貴人多忘事,認不出她就是朱顏,水月宮的右衛隊首領。”那人笑了笑:“那時候你逃出三界煉壺,她還率隊在後麵追趕過呢。”


    雲雁微怔之下,已將那嬌小豔麗的女子,從記憶裏尋找出來,但她依舊不敢相信,脫口而出:“朱顏的五官輪廓,和在羲和觀前線的那人,完全不一樣。”


    “你從未把她放在心上,自然也不去記憶她的神魂靈氣。”君莫愁道:“朱顏是在宮中犯錯,被貶到前線曆練,累積功勳贖罪的。”


    “為了水月宮法師衛隊的麵子,她自然易容了,卻一眼認出了我。”他繼續道:“知道當時我與她的神魂,暗自溝通時,那女人有多麽激動嗎?”


    “拿了你體內有神丹的訊息,返回酆州後,她的罪不僅洗清,還可以因禍得福,連連攀升。”君莫愁勾起嘴角:“如此的天大好事降臨,就算魂飛魄散,她也要幫著我,將話帶到大司祭身邊。”


    雲雁默不作聲,隻覺一股慍怒糾結在胸口,火辣辣得疼痛。她好想發泄出來,但怒吼剛到嘴邊,便被強行壓下。她全身有些微微抖動,神魂卻釋放強大力量,克製著,努力克製著。


    不用……不用去嗬斥他。


    他已經走了,不是嗎?在出賣自己以後,回到了大司祭身邊。


    就算再憤怒,阿月也不會回來,再不會按照自己的心願,變成一個正氣盎然的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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