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沈姑娘真的會有危險嗎?”月鬆在小翠和巧兒匆匆離開之後,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問到。


    蕭戈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麽,月鬆卻不再說話了。


    ****


    小轎子抬得還算平穩,兩邊的小窗都被封閉起來,素年覺得裏麵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但她神奇地竟然沒有立刻就暈。


    手指尖扣著身旁的轎壁,素年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轎子落地了,轎簾被掀開,素年從裏麵走了出來。


    在她的麵前,並不是她想象中的牢獄大門,而是一處院子,並不大,裏麵就光禿禿一間屋子。


    素年心裏有異常強烈的質疑,但她沒有人可以問,抬轎子的人已經消失不見,周圍就剩下素年一個人。


    忽然,從院子裏傳來細微的聲響,素年想都沒想,立刻抬腳往裏走。


    推開屋子的門,裏麵光線很暗,門竟然唯一滲入光線的渠道,素年甚至能看到在這道光線中,無數灰塵飄揚其中。


    “誰?”在屋子的最裏麵,有人出了聲。


    這個聲音那麽熟悉,又沙啞到陌生。


    “師父……”


    素年輕輕地開口,聲音都不敢用力,她害怕稍微大聲點,就能加重柳老的痛苦一樣。


    “嘩啦嘩啦”一陣響動,素年聽到有鎖鏈的聲音,隨即,一個身影慢慢地從黑暗的角落裏走出來。


    素年的瞳孔放大,無法再忍耐,眼淚瞬間崩潰。


    柳老的腳踝上都被鎖了鎖鏈,已經將皮膚磨破,周圍都是幹涸的血跡,柳老原本的身形就消瘦,但素年眼前的柳老,幾乎瘦脫了形。


    嘴唇幹裂,眼眶凹陷,老態畢露的柳老讓素年一直強忍著的淡定消失,“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柳老倒是還想笑笑,剛牽了牽嘴角,嘴唇又迸裂開一道血口,“我就怕你這樣,你怎麽能進來的?”


    素年用袖子將臉擦幹淨,含著眼淚將柳老扶坐下,“蕭大人幫的忙,師父你別擔心,我去求蕭大人,求他將你救出去,我怎麽這麽笨啊!居然沒想著帶點東西……”素年一邊哭一邊說,眼淚怎麽擦都擦不趕緊。


    “別忙了,能讓你見我一麵,蕭大人也算盡心了。”柳老低低的開口,“行了,你走吧,別再來了,我這一輩子,也算夠本了。”


    “我帶你出去,”素年根本不管,站起身就想將柳老往外拖。


    柳老搖搖手,“出不去的,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


    素年看著門口,那裏一個人都沒有,可她相信,一旦她想做些什麽,就會有無數人從各個角落裏跳出來。


    外麵陽光明媚,屋子裏卻陰森潮濕,一道門,隔出兩個天地。


    素年的心忽然鎮定下來,師父說,蕭大人能讓她進來已經是盡了心了,她不能傻乎乎地如同韓劇裏的女主角,生生浪費了蕭大人的好意。


    素年轉過身,在柳老麵前坐下,強迫自己看著師父憔悴的臉:“師父,你為什麽會被關在這裏。”


    看到素年能夠這麽快平靜下來,柳老在心裏點頭,自己這個徒弟很好,非常好,她或許還有些天真幼稚,但那隻是因為經驗不足而已,能那麽快控製住情緒,單單這份心性,以後就算自己不在了,小丫頭也可以勇敢地生活下去,隻是可惜……,自己可能看不到了……


    “這個你就別問了。”


    “師父你不說,我也會知道的,隻不過是從誰那裏知道的區別罷了。”


    “……”柳老無奈地笑了笑,素年的脾氣他也知道,是真的會說到做到。


    柳老之前秘密進宮,實則是為了一個人治病,這個人,就是現在影響了政局的,蜀王。


    蜀王在京城的呼聲並不比太子殿下低多少,又因為他年長,行事穩重,仁愛慈善,之前立太子的時候,一度引起了不小的波折。


    然而就算現在大局已定,但支持蜀王的力量仍舊沒有消散,而是暗中蟄伏著。


    陛下聖體欠安,一旦駕崩,現在太子的實力還不成熟,蜀王又因為身體不適並未離京,這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未知的變數。


    然而,蜀王的身體不適並不隻是幌子,他的身體確確實實地有不妥的地方,這個不妥,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支持他的力量。


    所以蜀王的身子必須要治好,而且不能夠泄露出去究竟病成了什麽樣,那麽柳老這個不屬於太醫院的大夫,又是醫術高超的,就是最好的選擇。


    麵對蜀王的要求,柳老不能夠說不,這個蜀王表麵是和善慈祥的,但實際上會如何,誰都不知道,柳老隻知道,在數個有封地的王爺裏麵,隻有這個蜀王順利地留在了京城,在數個同樣起點的儲君候選裏,隻有他的呼聲能跟當朝的太子媲美。


    於是柳老隻能以參領大人的名義,偷偷地去蜀王那裏。


    柳老不想讓素年參與其中,所以騙她是進了宮裏,那是他們這些不屬於太醫院的大夫不能踏足的禁地。


    可柳老沒想到,蜀王的病情竟然那麽棘手,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也隻能稍微控製住病情。


    就在前段時間,蜀王的病情加重,一怒之下,將他囚禁於此。


    柳老知道,他的命是保不了的,不管有沒有將蜀王醫治好,他都會隨著這個秘密消失。


    不想讓素年知道,可柳老沒想到蕭戈竟然會出現,而且將人送到自己麵前,柳老覺得很不安,難道說蕭戈跟蜀王之間有什麽牽連?


    一想到這裏,柳老就下定了決心,用簡潔的話將來龍去脈跟素年解釋清楚,有準備總比沒準備要好,如果素年在蕭戈那裏得到不真實的信息,這丫頭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蜀王的病狀是什麽樣的。”素年聽完了以後,隻問了這麽一句。


    “丫頭啊,你別再摻合進來了,事已至此,沒有任何可以回轉的餘地,我也一把年紀了,有了醫聖的名號,也不虛此生了,但你不一樣,丫頭,你才多大?你還沒有嫁人呢!”


    這可是柳老最糾結的一件事,在他看來,好好兒一個女孩子,不嫁人像什麽樣子。


    素年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眼睛卻執著地盯著柳老:“蜀王的病狀是什麽樣的。”


    柳老不語,素年慢慢垂下眼,“師父,你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蜀王是什麽樣的人了吧?也知道自己不論有沒有為他治病,都會是一樣的下場,對嗎?”


    “可你還是接診了,就算知道這人事後一定會殺了自己,你也必然是竭盡所能想要將他治好,對嗎?”


    柳老忽然又笑了,嘴唇上的裂縫裏有血珠滲出來。


    誰會拿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兒?柳老也是人,在知道自己事後必死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恨過,他還有想要做的事,還想看著素年成親,看著她一步一步接替自己醫聖的稱號。


    看著在自己麵前被病痛折磨的蜀王,柳老真想動點手腳跟他同歸於盡算了。


    可是,他總想起那時,在青善縣,一個年紀小小的姑娘站在自己的麵前,脆生生地跟他說“醫者,凡有請召,不以晝夜寒暑遠近親疏,富貴貧賤,聞命即赴。視彼之疾,舉切吾身,藥必用真,財無過望,推誠拯救,勿憚其勞,冥冥之中,自有神佑。”


    那清澈的聲音,仿佛刻在他腦子裏一般。


    自己成為了素年的師父,殊不知,在他們剛見麵的時候,素年就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想起自己因為醫聖的名頭所漸漸淡忘掉的東西。


    自己現在也能夠算是個合格的大夫了吧?可以讓小丫頭為自己驕傲了吧?


    “蜀王的病,已是沒有辦法了,起初隻是吞咽硬物時有梗咽感,胸骨後有燒灼樣的疼痛,症狀時輕時重,而後漸漸的,難以下咽食物,甚至連飲水都出現困難,胸背疼痛,固定不移;泛吐粘痰,形體消瘦,肌膚甲錯,舌有瘀斑,脈象細澀。”


    素年心中一驚,這種症狀,幾乎可以確認為食道癌!


    所以他們才讓不讓師父吃東西嗎?師父的麵色明顯是餓出來的!這個蜀王,竟是如此殘暴不仁是非不分的人嗎!?


    “我給他開了化痰軟堅,活血化瘀的方子,也隻是能有一陣子好轉而已,蜀王日漸消瘦無力,持續胸痛,有段時間,水腫暫時消退,以為病情好轉,卻沒想到之後更加嚴重。吞咽的時候會劇烈嗆咳,呼吸受阻,並且出現昏迷。”


    蜀王的症狀,已經是晚期的現象了,他很快什麽都不能咽下,疼痛、惡心、嘔吐、呼吸困難、大小便失禁、脫水、全身衰竭……,這是惡性腫瘤中比較痛苦的一種,但素年居然同情不起來。


    因為自己的痛苦,所以要讓別人跟著一同痛苦,這樣的人,不值得同情。


    但素年慢慢地起身,對著柳老展露出一個自己拿手的笑容,“師父,徒兒先走了,你放心,你要對你的徒弟有信心,我不會做讓你擔心的舉動的。”


    門又關上,柳老看著漸漸消失的光線,心想,她這句話就說得自己很不放心啊……。


    素年沉著地走到院子門口,那裏的小轎子已經不見了,她聽到有人走到自己的身邊,但她並沒有動作,隻是低低地說了一句,“我能救蜀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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