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憂、緊張、驚嚇,再加上遇刺時的緊張、入水的撞傷與整日的疲憊,已錦染此時的身體與體力,生病本就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再加上最後穿著並未幹透的潮濕衣物步行近兩個時辰,便立即將這可能變成了現實。


    錦染雙頰通紅,渾身無力的靠著一顆粗壯的古樹樹幹,聲音都有些沙啞了起來:“對不起,都我太沒用,拖累你了。”


    “葉小姐客氣了,原就是小人照顧不周之故。失禮了,”辛末皺著眉頭,依舊很有禮數的先請了罪,才探身抬手,以手背試了試錦染額頭的溫度,一觸之下眉頭便皺得更緊,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蓋到了錦染身上,又探了探腕上脈搏,才又接著俯身對錦染說道:“葉小姐先坐下歇會,小人去試試看能否找些草藥來。”


    錦染有些暈暈的點著頭,扯著嘴角,露出個如在夢中的飄渺笑容,啞聲說道:“好啊,我等著你,你快點回來。”


    辛末低聲應了一句是,低頭動作輕緩的將錦染握在自己衣袖上的五指一一解開,放到了錦染腿上,這才起身左右看了看,麵容嚴肅的往西麵一處背陰的低地飛奔而去。


    辛末腳步很快,如同山間矯健的羚羊般不過眨眼間的功夫,那朱玄色衣袍的影子便幾個起躍徹底消失在了錦染眼前,再加上因為發燒眼裏自帶的暈眩效果,簡直像是幻覺。錦染半抬著眼皮盯著麵前一株不知名的綠色灌木呆呆瞧了一陣,沒過多久又疲憊的閉上了雙眼。


    但閉上眼也睡不著,甚至略微迷糊一陣都不行。辛末將她放在了一處沒有樹蔭遮蔽的開闊處,有春日黃昏裏稀薄的陽光撒在身上,在日光的照耀下錦染能感覺到自己在不停的出汗,因為她的裏衣似乎比方才出水後那會都要潮濕,但盡管如此依舊她依舊很冷,雙臂、甚至全身都在不受控製的打顫著,耳邊有嗡嗡的響聲,似有蜂群在耳邊飛繞,不知道是林子裏傳來的還是她自己身體本身發出的,若是再連眼睛都閉上了,在一片黑暗之中,錦染簡直覺著自己像是呆在了什麽被人遺忘的廢墟之中。


    因此沒過多久,錦染便又強撐著睜開了雙眼,直到堅持不下去了,再重新合上。這般重複了不知幾次,或許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但在錦染的感覺中似乎過去了很久,久到她甚至已經在懷疑辛末是不是已經不會再回來,已經獨自回了皇城,甚至趁機遠走他方,隻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病重、毫無意識的昏迷、倒地、死亡,直到化為一灘汙水爛泥也沒人會發現沒人會在意,像是上輩子一樣……


    或許是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格外脆弱的緣故,正常時絕不會如此矯情的錦染,這時的心裏竟完全被這些完全沒有實據的猜測占滿,漸漸的連獨自穿越另一個陌生的世界,長久控製、按捺之下的不安委屈,都一股腦兒的在這會兒全冒了出來,越想越覺得滿心焦灼,幾乎都無法忍耐再這麽繼續等下下去,甚至都試圖站起身來。


    好在辛末這時終於是回來了,看見錦染這幾乎要跌倒的樣子似乎也很是詫異,幾步上前,單膝跪地很是輕鬆的將錦染扶了起來,張張口正打算說什麽時。錦染卻先一步緊抓著辛末胳膊,聲音嘶啞的說了話:“你怎麽才回來?”


    辛末暗自驚詫錦染手上的力度,但抬頭看到錦染燒得通紅的麵容上滿滿的不安後,並未掙紮,也並沒有解釋因為擔心錦染一人在這出什麽事自己已然是最快了,隻是低下頭謙卑的認下了這責問:“是,勞葉小姐久等。”


    錦染抿抿幹澀的嘴唇,見到辛末回來後,漸漸冷靜下來的錦染也察覺出了自己的無理取鬧。


    回過神,鬆開手,錦染艱難的笑笑,說道:“對,對不住,我不該這樣的,我以為你走了……”


    “您太客氣了。”比這更無理的責難都承受過許多的辛末幾乎滿含著真心實意說出了這句話,接著抬手將手中一株小葉橢圓的嫩綠植物送到了錦染嘴邊,小聲解釋道:“應是夏日裏才最有效的,實在是找不到旁的了,葉小姐先吃下這個吧,總是聊勝於無。”


    錦染微微喘息著,低頭看著這看起來和尋常野草並沒什麽區別的草藥,並未懷疑辛末的話,隻是有些疑惑的開口問道:“就這樣,全部吃了嗎?”


    “是。”辛末毫不猶豫的點頭。


    錦染便也微微點頭,張口將那不知名的草藥整株塞進了口裏,一嚼之下一股苦澀的味道便瞬間彌漫口腔,連舌根都有些發麻,好在這藥草並不怎麽大,團成一團倒也勉強能咽的下口去,加之辛末極有眼色的送上了裝在一節竹筒內的清水,錦染終是順利的吃下了這純天然草藥。


    辛末見狀也略微鬆了口氣,又一次伸手探了探錦染脈搏,就那般半跪在原地認真問道:“周圍並無人家,葉小姐這病又拖延不得,事急從權,便由小人背您回城可好?”


    聖人有語,男女七歲不同席,事關閨譽,辛末本以為錦染便是同意定也會猶豫好一陣,或者警告或請求他日後閉嘴。但他沒想到的卻是錦染立即便點了點頭,幹脆說道:“好啊!隻是又得麻煩你了。”


    辛末一愣,謙讓過後整了整給錦染披上的外跑,轉身順勢躬身,很是輕鬆的便將錦染背了起來,初時略微搖晃了幾步,接下來便走的很是安穩,簡直如履平地。


    不知是不是剛剛吃下去的藥草有了效,或許是見辛末回來有些心安的緣故,錦染的腦子似乎稍稍清楚了些,甚至想起了開口問問辛末忙了這麽久,要不要先休息一陣,也吃點東西什麽的再繼續上路。


    “不必。”辛末幹脆的搖頭,頓了頓後又想到了什麽,主動表態道:“小人回去後定會守口如瓶,絕不會有損葉小姐閨譽。”


    “屁的閨譽!”錦染在辛末背上悶悶笑著,因為低燒之下如醉酒的微醺效果,讓她再難保持一貫的淑女形象,發泄一般:“傻子才在乎那個!”


    “愚昧、落後,禮教吃人!在這裏做女人一點都不好!” 辛末聞言後腳步幾不可覺的一頓,接著便什麽都沒發生一般,明智的選擇了裝作沒聽到貴人的一時失言,但錦染卻好像並不打算放過他,口下不停:“你呢,做太子的替身好不好?”


    辛末又繼續沉默了一陣,直到錦染都又合上眼睛都要忘記這問題了時,才緩緩的說出了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的話:“並,不太好。”


    “我想也是,裝別人哪有做自己舒坦呢。”錦染聞言睜眼,理所當然的開了口:“不過太子為什麽要那麽多替身呢?皇帝也有嗎?皇後呢?”


    “並沒有,隻有太子的替身準備了許多。”辛末平靜回道。


    “為什麽?”錦染的聲音漸低。


    “因為太子太弱了。”辛末的麵色平淡似水的開了口,但心內卻滿是違禁與報複般的快感的在說著這樣的話:“沒有我們這些替身,他參加一場晚宴都要大病一場,更莫提早朝祭禮。聖上與皇後便並不需如此。”


    “這麽弱,那就不要參加了啊!” 錦染的腦袋漸漸無力的垂下來,像是快要睡過去。


    “必須要參加,否則大家就會知道太子原來這麽弱了。聖上隻有這一個兒子,他並不想讓群臣知道太子體弱到如此地步。”既然已經開了頭,辛末接下來說的便順暢了許多,越說下去,仿佛心頭多年的陰霾都隨著這些隱秘的話語一絲絲的抽了出去:“所以太子一定要出現,我們這些替身也一定要存在。”


    錦染這時的聲音已幾乎低不可聞:“真的,不會,發現嗎?”


    “是啊,不會。他們有很多法子確保不會被發現,很多法子……”像是被錦染影響,辛末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到最多幾乎像是歎息,但這次錦染卻再沒有回答疑問——


    她已經睡著了。


    所有的不安與焦急在辛末安穩的背上似乎瞬間便都不見了蹤影,疲憊與困倦占據的錦染的大腦,就這般一會昏睡一會清醒著,錦染雖顛簸卻安然的在辛末背上渡過了整晚的功夫,中間或許停下來休息過,但錦染絲毫未覺,期間兩人也斷斷續續的說了許許多多的話,但錦染對談話的具體內容也都青煙迷霧般朦朧不清。


    等得錦染真正清醒過來時,便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錦染額頭的溫度已經基本趨於正常,隻是雙頰還不正常的嫣紅著。辛末正站在她身旁,將眼前的景象指給她看。整整一日一夜的操勞,讓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但卻比昨日裏假裝太子時那病態的蒼白要健康的多,眼神裏帶著疲憊,但神情既不像昨日裏太子般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是後來仆從式故作的小意謙卑,而是滿滿的,發自內心的喜悅與溫柔,即便有不舍難過的陰影,也會將它仔細的藏在心裏,隻將最溫暖的那一麵展示給你看。


    錦染順著辛末所指的方向看去,她們此刻正站在京城後方的山頭,低頭看去,皇城遠遠在望,晨曦之下,紫禁城的碧瓦金簷都閃著夢幻的七彩光亮,錦染知道,隻要她順著這條路繼續往下走去,便能安然回到那幽深但衣食無憂的葉氏府宅,繼續她早已早已準備並盡力謀劃好了的官家庶女的生活。但此刻看著那光芒,錦染卻不知為何,腳步有如千斤重擔一般,竟是一步都再繼續向前了。


    錦染扭頭,看向一旁辛末那與昨日初見時完全不同的麵容,深深吸了口氣——


    這恐怕是我這輩子,不,這輩子再加上輩子,兩輩子裏所做過的,最輕率、最荒唐的一個決定了!我的病一定是還沒好,我一定是瘋了,錦染在心裏清晰的這麽想著,但她還是輕聲卻堅定的開了口:


    “我們私奔吧!”她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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