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鬆軒裏,裴珩已經兩天沒有從內院裏出來,若單是這樣也就罷了,隻是書房的人突然被禁足,不允許出入,連飯菜都是外頭檢查了再送進來。


    永壽被這個陣仗嚇到了,驚恐不安之下,跑上來悄悄問月芍,“姐姐,我們爺怎麽了,為什麽外頭那些人把我們當犯人一樣。是我們爺做錯事了?還是我們做錯事了?”


    月芍不知道裏頭進行到哪一步,中間會不會出差錯,心中亦是焦躁不安,隻想插翅飛進去瞧一瞧。


    她連裝笑也沒有心情,甚是敷衍的拍拍永壽的小腦袋,“你別擔心,再有什麽,也跟你沒掛礙。”又不想他繼續糾纏,故意將一旁簡直沒有任何存在感的貓咪扔進他懷中,“快,胖雪都餓壞了,你去弄點吃的給它。”


    永壽接過胖雪,低頭看看懶洋洋的貓咪,奇怪的嘟囔:“不是才喂過……”


    月芍推他,“快去。”


    到了晚上,月芍趁著送飯菜的婆子打開食盒擺放時,往她手心裏塞了一個碎銀子。那婆子跟月芍在廚房裏也是相熟的,以前就幫她跟香蓮傳過話,將碎銀子小心的放好,簡短道:“今天李家來人了,聽說裏頭好一場鬧,四奶奶跟著李家老爺太太回去了。”


    月芍不滿意的皺皺眉,朝身上摸了摸,把新做的荷包放在桌子上,慢慢推給婆子。那婆子瞄了一眼荷包,秋香色的綾麵,大紅山茶花朵朵細致精巧,這料子這繡工,拿出去少說要一兩銀子。


    婆子咧嘴笑了,左右悄悄,外頭看守的人自顧自的正說話,沒人往裏頭看,她就低聲又道:“聽說啊,李家的人把秋茗居四奶奶的嫁妝拉走,裝了好幾車子。結果裴二爺帶著人跑來攔,說箱子裏頭有裴家的東西,不讓拉。兩邊的人在大門口幾乎沒打起來,還是大老爺過來,讓李家的人走了……”


    李家竟然過來拉嫁妝了,比她預料的還要快,還要順利……月芍聽得心跳加速,皮膚底下的血液發熱。


    婆子嘖嘖兩聲,道:“也不知道裏頭鬧些什麽,還把鄉下幾位裴家太公請了過來,開了祠堂在裏頭說了一天……”她有些探究的瞧了月芍一眼,問出了最近下人們私底下的猜測,“小丫頭,是不是你們四爺犯了什麽錯?”


    不是四爺犯了錯,怎麽突然寒鬆軒的人被禁足,四爺不露臉,四奶奶拉著嫁妝回李家,二太太病倒閉院門,馬房裏數匹馬攜命南下尋二老爺。


    雖然大太太再三禁止下人胡亂猜測此事,但怎麽可能真的禁得住。大夥兒私底下都說是四爺犯了大錯,才會把二太太氣到在床,把四奶奶氣回娘家。


    最重要的是,二爺抖起來了。


    一夜之間,二爺成了二房這邊當家做主的,二奶奶攬了部分二房的管事權,大房那邊大老爺並大太太竟然都沒意見。


    又煎熬了一日,裴珩終於出現了。


    在月芍眼裏,裴珩一直是英氣俊美,氣質內斂穩重的男人,同時他也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表,每日裏冠帶整齊不說,就是對家居服也極挑剔,不是那種內院妻子丫鬟們做什麽,他穿什麽的男人。他還會挑料子,花色,甚至刺繡的手藝和圖案,若是做的不滿意,他便是收下了也不穿。


    這一點簡直跟挑剔的小姐們有的一比。


    可是從內院出來的裴珩,幾日沒梳的頭發淩亂,滿臉胡渣,皮膚暗淡憔悴,眼下青黑。


    他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幽深,彷如深水寒潭一般,又黑又沉還冷,他的嗓音有些嘶啞,吩咐的聲音就是聽得人都覺得為他感到疼痛。


    “你們去把衣服,書籍打包收拾一下,其他東西不要動。”


    明鴻等人都麵麵相覷,眾人被關了幾日,心中累積了多少疑惑,隻是身為仆人,主人不主動說,沒人敢多問一聲。


    明祺最先反應過來,他叫明鴻和明恒,“你們跟我去耳房裏搬空箱子來,然後收拾書籍。”又吩咐永壽和永宣,“你兩個去幫你們月姐姐收拾四爺的衣物,樓上箱子不夠到耳房裏抬幾隻上去。”


    裴珩雖然最近常住寒鬆軒,但主要的衣物還是放在秋茗居裏。裴珩吩咐說衣物,但是月芍除了打包袍服,常服,中衣,鹿皮靴,軟靴,精致的錦緞鞋等外,還將頭冠,玉簪,壓袍的幾十個玉佩玉玨包好放在箱子底,另外各色的香囊,荷包,不必說,她甚至將房間裏看得見的好攜帶的金銀玉石類都放入箱子底。


    永壽看的目瞪口呆,問月芍,“爺……爺說就衣服……”


    雖然月芍平日裏很喜歡永壽的憨,這時候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永宣有眼色許多,拉了拉永壽,阻止他繼續說什麽。


    有永壽永宣的幫忙,三個人很快就收拾出七八個箱子來,幫到樓下一看,明祺等人收拾的書籍有幾十隻箱子。


    另一邊,裴珩已經讓馬房裏準備好馬車。


    一切準備就緒,裴珩回過身來打量這個院子,從院子裏的兩棵樹,到寒鬆軒的屋宇,再進入寬敞的中堂,空蕩零亂的西側間,幹淨清爽的東側間……


    裴珩目光掃過院子中的五個人,明祺鎮定,明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明鴻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永壽呆呆的發傻,永宣機靈的琢磨什麽。又將目光拉回,他屁股後麵一直跟著的少女,她麵色如常,眼睛充滿著純然的信賴和溫柔,仿佛無論發生任何事,他在她眼裏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裴珩喉嚨發緊,他不敢多看月芍,轉向其他人。


    “以後……我不再是裴家的四爺,你們是要跟我走,還是留在裴家?”


    眾人一時驚得都反應不過來。


    雖然他們猜測了很多,但是真的聽到四爺說出這句話,還是讓他們嚇得心髒一縮一縮,腦子昏昏無法思考。


    問的五個人,但是裴珩看的是明祺等三個人。永壽和永宣年紀小,老子娘都在府裏,來寒鬆軒當差還是這一兩年的事,怎麽也可能就跟著裴珩離開裴府,離開家人。


    但是明祺等人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又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


    明恒看看明祺又看看明鴻,沒有話。


    明祺看裴珩,堅定道:“我在府裏隻有叔叔嬸嬸,沒什麽牽掛,四爺去哪,我去哪。”


    裴珩看著他,慢慢的,重重的一點頭,“好。”


    明恒的爹娘剛給明恒求了一個針線房手藝好的丫鬟,即日就要成親。他心中煎熬著,一邊是盡忠的主子,一邊是爹娘媳婦,哪一邊都無法說出口放棄。


    明鴻悄悄低下頭去,退後了一小步。


    裴珩明白了,不準備為難這二人。他們自然是忠心的,隻是根在裴家,再是忠心也有父母親緣等牽掛,再說他離了裴家前程不定,幾人也免不了考量到這些。


    “明恒,你去把書櫥第二個箱子取出來。”他吩咐。


    明恒跑進去去抱出一隻沉重的箱子,永宣和明鴻都眼睛發亮,裴珩不叫明恒打開,隻道:“你們侍候我多年,這箱子你們要是能弄出這個院子,你們私下分了,也全了我們多年主仆情分。”


    說罷,也不管明恒等人用什麽法子藏那個箱子,徑自帶著明祺去裝行李。


    花了小半個時辰,這幾十隻箱子裝了好幾輛馬車,裴珩讓月芍先上車,自己正要入車門,後麵追出三人。


    “四哥,四哥,你等等……”裴湛氣喘籲籲跑出來,他眼睛紅紅,顯然哭過了。


    而另兩人卻是裴鳴和裴臨。


    裴鳴目光閃爍,從這輛馬車看到那輛馬車,“四弟,你這箱子裏頭……可別是裝了不該裝的東西吧。”


    裴湛氣憤的瞪了一眼裴鳴,“二哥,四哥要帶走什麽東西,關你什麽事。”


    裴鳴不理會裴湛,隻是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裴珩,道:“四弟,你介意哥哥打開箱子瞧一瞧不?”


    裴珩冷冷的,淡淡的看著裴鳴 ,道:“不過是些衣物書籍,四哥要看就看吧。”


    馬車裏的月芍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在四爺衣物箱子裏偷偷塞了那麽多貴重金玉,萬一被搜出來拿走已經讓人心疼,叫四爺在眾人麵前丟臉,更讓她揪心。


    裴鳴嗬嗬一聲假笑,“那哥哥不客氣看一看,四弟別怪哥哥心細。”說著隨意走到第三輛馬車前,讓馬車夫搬下箱子打開。第一隻箱子裏全是書籍,第二隻箱子也是書,第三隻箱子還是書,第四隻箱子是裴珩日常的一些手稿策論……


    裴鳴有些不敢相信,他以己度人,這都要被趕出裴家了,肯定要最後撈一大把,以為裴珩必定裝了許多值錢的東西。畢竟寒鬆軒裏多寶架上那麽多古董擺設,名貴畫卷,他以前可是見識過的。結果這箱子裏書倒是多,價值千金的名家字畫卻一張也無。


    裴湛衝他喊,“你夠了沒有,四哥一向敬重二哥你,二哥你還有良心嗎。”


    大門口的,裴鳴也要麵子,被裴湛一喊臉上有些下不來。且他畢竟跟裴珩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也不是一絲感情都沒有的,遂訕訕然的關上一個箱子,吩咐下人,“不看了,放回去。”


    裴家大爺裴臨上來裴珩麵前,看著這個二十多年的兄弟,隻覺世事幻化難料。歎氣幾聲,拍著裴珩的肩膀道:“四弟,你別怪老太太,娘,她們……唉!”


    裴湛抹淚,抱住裴珩傷心道:“四哥,你有空一定來尋我,我心裏,你永遠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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