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上下都得了令,不準任何人談論裴珩的身世,平日裏大家也就當以往一般,侍候裴珩。


    耿英不知道內情,他本以為裴珩是文人酸性子,誰知道接觸了幾次,發現裴珩性格硬朗直爽,日常喜歡騎馬打獵,蹴鞠擊球等,頓時大生知己之感,留在裴府的幾日裏,每日都拉著裴珩出去遊玩。


    等他出發去迎接英王時,裴家人送他至灑淚亭,耿英還拉著裴珩的手依依不舍:“好兄弟,我去去就來,到時候我們船上再聚。”


    月芍對耿英略有微詞,悄悄在裴珩麵前咕噥了幾次,“一個將軍還這麽黏人,白日裏拉著爺出去算了,晚上還拉爺抵足而眠……”弄得她一天都見不到裴珩幾次麵。


    如今耿英走了,月芍大大鬆一口氣,高興的去廚房親手做了兩個小菜,侍候裴珩吃。


    裴珩哭笑不得。


    裴府的日子又忙碌又平靜,平靜之下也有暗湧流動。


    月芍帶了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雀兒和一個崔婆子坐車去首飾店。


    她這幾天整理裴珩行李,發現一隻紫玉頭冠上的玉鬆了,這塊玉柔光瀲灩,玉色澄明,深紫漸變淺紫,是裴珩二十歲時裴博裕尋來給他的生辰禮。


    月芍擔心這玉掉了摔壞,就拿盒子裝了,到店裏看看能不能加固。


    鋪裏的活計見了紫玉頭冠,以為月芍是大客戶,忙將她請入隔間內奉茶,而後去尋手藝好的供奉來。


    正等待著,月芍忽然聽到熟悉的女子聲音。


    “掌櫃的,你瞧瞧這個八寶瓔珞金項圈能不能炸一炸?”


    月芍起身,微微掀起簾子,就見香蝶站在櫃台前問話。月芍反身走至窗戶口,果然外頭停了一輛李府的馬車。


    掌櫃的接過香蝶手裏的項圈,細細看了看,道:“能,就是這瓔珞要拆下來,炸好再裝回去有些麻煩,估摸著要三天時間……”


    香蝶皺眉,“這麽久。”


    掌櫃的賠笑,“這一陣子新作、翻新頭麵的奶奶小姐們特別多,店裏也忙。”


    香蝶應了聲,讓他寫一張條子來,自己則是在旁邊看了起來。


    有機靈的小夥計將她一打量,馬上拿出來一匣子銀首飾來,銀簪子,銀耳璫,銀手鐲等等,琳琅滿目,叫香蝶看的站住了腳,嚐試起來。


    她最後看中了一隻金銀相繞的手鐲,雕刻著祥雲仙草,十分的耀眼喜人,“這隻不錯。”


    小夥計笑著奉承:“姑娘好眼光,這隻鐲子可是外麵鋪裏大師傅的手藝,銀底鑲金,又不貴又好看。”


    香蝶不跟他廢話,問:“一隻幾錢?”


    小夥計伸出手比了比,“二十兩。”


    香蝶唬了一下 ,道:“這鐲子才幾兩重,你們就能賣二十兩?”她不悅,把手腕上鐲子拿下來,扔回匣子裏去,隻聽“叮當”一聲響,小夥計嚇得趕緊看有沒有砸壞。


    掌櫃的已經寫好條據,和氣的笑著道:“姑娘,我們店裏大師傅是京裏請過來的,你看這鐲子款式新穎,跟外頭那些不一樣, 二十兩買了值,一點不貴。”


    款式是少見好看,但是香蝶囊中羞澀,隻能戀戀不舍的再看了一眼,拿了條據走了。


    這時候,那位京裏來的大師傅也來了,隔著屏風跟月芍問好,然後看那頂頭冠。


    所以月芍沒有看到,香蝶出去之後,門口站了一會兒的三爺裴永進來了,扔下銀子讓夥計把那隻鐲子打包。


    他嘴角噙著笑,一隻手摩挲著下巴,喃喃道:“主子美,丫頭也俏,正好都叫爺收了。”


    卻說上了馬車的香蝶還心心念念那隻手鐲,想到買不起,心裏難免悶悶的。


    結果馬車才行出去不遠,一個小廝打馬追過來,馬車夫停住,小廝對著馬車窗子道:“裏頭的可是李府的哪位姐姐?”


    香蝶聽了,將馬車窗上的簾子掀起來,半露出頭問:“ 什麽事?”一看情小廝的樣子,頓時沉下臉來。


    這廝不正是那日垂花門出跟她吵架的那個?


    小廝賠笑,道:“上回多有得罪,姐姐大人大量別跟小的計較。方才我們三爺瞧你從東大街方家首飾鋪子出來,湊巧撿了姐姐你掉的東西,我們主子怕你焦急,讓我送過來。”


    香蝶問了奇怪,忙低頭查看,可腰間的香囊荷包係的牢固,耳朵上的銀丁香,發上的鎏銀簪子都在。


    小廝將黑色的刻花棗木圓匣子從窗口遞進去,笑著道:“是這個,姐姐瞧一瞧,是不是你的東西。”


    香蝶將小匣子一打開,愣了一下:“這不是……”


    小廝截斷她的話,笑嘻嘻道:“看來沒錯,就是姐姐的,如此我也好跟三爺回話。”說罷拉起馬套回首而去。


    香蝶來不及叫住他,捧著木匣子心砰砰直跳。


    明明不是她的,裴三爺為何說是她的……


    想著想著,臉上不由發熱,酡紅一片。


    她神不思蜀的回到李家,悄悄藏起這個銀鐲子,照舊侍候李妙瓊。


    結果到了晚間,後角門上一個婆子悄悄把她叫住。


    “姑娘,你外頭有人找。”


    香蝶聽說過有些門戶不緊的人家,守門婆子會幹些拉纖的勾當,不由嗔怒的瞪了婆子一眼,“大晚上的,誰找我也不見,守你的門,少做缺德事兒,把些不相幹的人放進來,看太太知道不打散你一身老骨頭。”


    守門婆子是個做老了這事兒的人,瞧上一眼,就知道哪些姑娘是能搭線的,哪些不能。香蝶說這話時眼神轉了轉,可沒她嘴巴這麽硬,不過是黃花閨女還矜持著罷了,涎笑著道:“好姑娘,你就問也不問這尋你的人是誰?”


    香蝶冷笑,待說不想知道,心中卻隱隱猜著是誰,那話就說不出口了。


    守門婆子見有門,笑道:“可是姑娘的造化,裴家是三爺要見你。”


    風月場上的富貴公子哥,如裴永、曹立軒等,身邊跟著一班靠他們吃飯的幫閑。這些幫閑沒有其他生計入項,貫日裏跟著有錢的少爺們蹭吃蹭喝,解決些財主們的疑難事兒。


    這種幫閑,跟裴府裏兩位老爺養的門客不一樣,雖然都是考主家吃飯,給主家出主意。隻是門客們為主家分憂的,高級的有家國大事,低一點的就是人情往來等事。


    可幫閑們為之分憂解難的,是有錢的爺看中了哪家小寡婦,偏偏小寡婦有些貞烈,怎麽勾搭;行院裏哪位花娘要出閣,怎麽搶著梳攏了;某位爺家裏的小妾貌美,怎麽想法子換了過來等等肮漬事兒。


    是以裴永不過說了一下香蝶之事,就有一個金興的幫閑聯係李家後院角門上的婆子,把裴永悄悄的放了進來。


    婆子守門的小屋子裏就有一張搭板床,一張小桌子。


    此時桌子上竟然擺了三四個小菜,一壺酒。


    裴永哼著小調等人。


    香蝶是被婆子推了進來的,婆子討好的對裴永笑:“三爺,香蝶姑娘來了。”


    裴永抬眼看,笑了,扔了一塊銀子給婆子,“滾出去把門守好了。”


    婆子機靈的把地上的銀子撿起來,把門關上,在外頭望風。


    香蝶還一副不是情願來的模樣,別別扭扭的站在門口不肯過來。


    裴永這個人,在小廝麵前主子架子擺的高,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可是私底下,為了把一些丫鬟摸到手,那是連榻上給跪了磕頭喊“姐姐,祖宗”都肯的。


    隻是到手了,就又回轉成主子爺的派頭。


    如今他正垂涎李妙瓊,且瞧著這個丫頭有幾分俏麗,那笑的別提多俯就,上來還打恭,“好姐姐,總算見著你了。”


    裴永今年二十四歲,香蝶才十六,年長了八歲的主子喊她姐姐,一下子把香蝶逗的“撲哧”一聲笑了,斜了裴永一眼,“我一個丫頭,怎麽敢當裴三爺的姐姐,沒的折了壽。”


    裴永見香蝶嬌媚的模樣,久經風月的他馬上意思到今晚有戲,笑嘻嘻道:“姐姐不要當,當妹妹如何?”一麵調笑,一麵打鐵趁熱的去倒酒來讓香蝶喝。


    香蝶本就不是什麽意誌堅定,走正途之人。她以往多嫉妒月芍,隻恨自己沒機會。如今有一絲猶豫,一則是她主子李妙瓊離開裴家,二則裴三爺不是她主子,怕前程有礙。


    時下裏丫鬟便是爬床,一般尋自家院子裏的男主人。跨了院子有奸-情,做爺的要被長輩教訓,做丫頭的更要被認定不知羞恥,還有那丫頭的男女主子都會覺得臉麵不光彩,因為丫頭是他們的私有物。


    可若是自己院子裏的,隨便你摸上十個八個的,沒人說你,長輩的頂多笑一句孩子年紀小嘴饞。


    但是香蝶想到回李家日子拮據許多,媒人來給小姐說的對象,她聽了都嫌寒磣。心下就對裴永的殷勤無法拒絕,猶猶豫豫的被勸了三五杯酒,熱勁上來,膽子也大了,想著若她真的回裴家做姨娘,可比跟著李妙瓊嫁到那些普通商戶人家強,且裴三爺長的也不錯……


    裴家若是不算裴珩,裴湛白嫩嫩的最討喜可愛,裴永則是標準的油頭粉麵公子哥樣,在丫頭們眼裏,也是一表人才。


    老大裴臨和老二裴鳴就十分普通。


    是以一般二般的丫頭們,在裴永的第一波金銀首飾相送,第二波甜言蜜語許諾的哄騙下,再加上色媒人“酒”的微醺下,哪有不從的。


    香蝶幾杯下肚,也就吃吃笑著半推半就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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