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給你送節禮了。”李進家的進了門,就對馮阿嬤說。


    馮阿嬤迎出來:“咋拿這些東西來?也太多了。”說是這麽說,東西還是收下了。


    李進家的坐下,手裏擺弄著一副鞋墊。馮阿嬤放好東西,就問:“你拿副鞋墊幹啥?還來回看,繡花了?”


    李進家的就道:“不得看看怎麽的,十斤小米子換來的呢。”


    馮阿嬤接過來瞅一眼:“啥,十斤小米子換的?你犯啥病了?”


    “不是我的。”李進家的說,“我替瓦片給周璋家的那孩子帶了十斤小米,周璋家的給瓦片的。”


    “大小也不合適啊。”馮阿嬤可是知道周瓦的腳,比這鞋墊大出兩圈去呢,“唉呀,那你給帶去吧,周璋家的現在也不容易。”馮阿嬤歎口氣:“我和你周阿嬤認識半輩子了,我才知道他心狠哪。踩死個螞蟻都得哭半天,結果自己的孫孫就能忍下心不管,小孩太可憐了。”


    李進家的就問:“周璋他們咋合計的?他還能再娶嗎?想要小子不還得李巧給他生?這都多長時間了,還這麽不依不饒的。啥事都往李巧身上怪,他也真算是個漢子!”


    “唉呀,你年輕不知道,這外頭撐不起來的才家裏頭橫呢,把氣都撒家裏頭了。”馮阿嬤說,“我也有些日子沒去了,你說我一去就哭,一去就哭,我也不耐煩了。就算周璋家的再不好,那也是生下周家的血脈了,就沒見過這麽當嬤嬤的。”


    “真不知道瓦片怎麽攤上這麽個哥哥,你說瓦片又能幹,心眼也好,和李巧那麽大的過節還能想著孩子呢,周璋怎麽這麽個德行呢?”李進家的都覺得憋得慌。


    “這是隨根。”馮阿嬤壓低了嗓子跟李進家的說,“他們老周家啊,以前就這樣,這時候長了,我都忘了。”


    “啥隨根啊?還以前就這樣?”李進家的好奇道。從他記事起,差不多周家就那麽幾個人了,從前的事情他還真不知道。


    “以前周璋他爹也有個同輩的哥兒,後來也不知道給哪去了,周璋他爹才娶得你周阿嬤。那個哥兒啊,也是精精神神挺能幹,可惜啊,家裏不看重。到了周瓦這輩還這樣。”馮阿嬤歎息,“村裏也有重小子的,像他們這樣的也少。”


    李進家的把鞋墊給周瓦:“這是你那十斤小米的回禮,好好收著吧,能從周家拿著回禮也算是不錯了。”


    周瓦莫名其妙的接過來,比量了一下:“你這個給我,俺們家誰能用啊?”


    李進家的坐下,自己倒了熱水喝:“我把小米一給周璋家的,他可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死活讓我給你捎個鞋墊來。他還算是有良心,多少是個心意唄。”


    周瓦把鞋墊扔一邊:“我也不是看他,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孩子怎麽樣?”


    “就是瘦點兒,別的還好。”李進家的說,“李巧再怎麽的,也能顧全孩子。”


    做豆腐辛苦,隻是家裏頭自從把豆腐交給村裏人去賣,倒也用不著那麽起早了。磨豆子又有牲口,也就沒有那麽累。


    因為三個人合夥,每天賣多少錢都得記得明白。本來挺好的關係,咋也不能因為幾個錢就生隙了。因此,林遠濤在耍了百般的無賴之後,終於肯教周瓦記賬。當然,現在周瓦也不能一下子學會,就用紙畫了凍豆腐和幹豆腐的圖形,每賣出一斤或者一塊,周瓦就在後頭畫上一道,一天一張紙,到時候好結算。等周瓦學會了記賬,再改用賬本子。


    豆腐坊讓幾個哥兒理得順溜,林遠濤就跟著李進他們兄弟上山接著收拾柞樹林子。在林遠濤看來,豆腐坊啥的都是小錢,後頭那麽大的一片山,要是都能養上蠶,光是賣生絲就不少掙,恐怕比種地要強些。就算一時比不上他去平州府的利,天長日久的也很可觀,關鍵是穩當。


    李進是個肯幹的,況且毛頭他阿姆日日的掰著手指頭算又掙了多少,讓他心裏又是高興又是不是滋味的,越發賣力的幹活。林遠濤就覺得這可真是個老實忠厚的人,有什麽事也願意帶著他。


    冬天的日子雖然冷,卻讓幾家人都覺得分外的有奔頭。


    ***


    冬至的規矩是要吃餃子的。


    林遠濤早早就準備好了餡料:一樣是白菜豬肉的,一樣是酸菜豬肉的。這兩種餡算是村裏人常吃的。白菜算是北方冬天難得見到的幾樣菜,切成細絲用鹽去了水,和豬肉包在一起很是鮮靈。而酸菜最是開胃,又吸去了肉裏的油脂,更是村裏人離不了的。


    平日裏周瓦儉省,就算是做麵食也要在白麵裏摻上些苞米麵、黃豆麵什麽的,今天冬至也算是個大節,難得的舀出了磨得細細的精白麵做餃子。


    林遠濤則幹脆又多舀了些麵出來:“難得做一次,咱們多包點兒。反正外頭凍得住,也能擱些日子。到時想吃直接一煮就完了。”


    周瓦也道:“餡兒裏多擱些菜,肉太多了,香是香,就是吃幾個就吃不下了,反倒是菜多的好些。”


    林遠濤好聲好氣的答應了。


    周瓦還在鑽牛角尖:“你說以前吃餃子,恨不得裏頭都擱上肥肥的肉,那才覺得香,現在怎麽一想就吃不下去了?我這人真是矯情,日子好過了就要找事。”


    林遠濤一邊剁著餡兒,一邊笑道:“不用問也知道,你以前平日裏定是少油水的,自然覺得肥肉香,現在你又不缺油水,就想吃素一些,這有什麽好矯情的?你這懷了身子,老愛多想。”


    麵揉到時候,放到一邊醒著。林遠濤這邊就開始拌餡兒等兩盆的餡兒拌好,麵也醒的差不多,一個擀皮,一個就開始包餃子。


    擀皮是個技術活,周瓦是做不來的,他隻好坐在一邊拿著中間厚四周薄的餃子皮包餃子,還得聽著林遠濤不停的指導:“今天要做煮餃子,餡兒不要放得太多,邊上要捏緊,可別一下鍋就成了片湯了。”


    要說林遠濤手腳就是麻利,擀出一堆餃子皮,周瓦也隻包了五六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林遠濤快速的拿起一張皮,加上餡兒,兩隻手一捏,一隻肚子圓鼓鼓的白胖餃子就好了。周瓦看看林遠濤包的,再看看自家包的,忍不住泄氣:這就是白胖的地主和幹瘦的雇工的區別啊。


    周瓦心裏發酸,坐著發呆的功夫,林遠濤已經包出了兩排整整齊齊碼著的餃子,又開始揪劑子擀皮,還支使周瓦:“去把蓋簾拿來,碼好了放外頭凍著吧。”


    等到兩盆餡兒都見了底,林遠濤把最後的留出來今天吃。終於把擀麵杖扔到一邊,坐到周瓦跟前:“快幫我揉揉,擀了這些皮,累得我胳膊都酸了,抬都抬不起了。”


    周瓦信以為真,覺得自己沒派上什麽用場,林遠濤勞苦功高的,隻好任勞任怨的給人揉肩膀,又被趁機占了便宜去。


    白胖的餃子下到滾水裏,灶裏的火旺旺的,不一會兒就都搖搖擺擺的浮上來了。熱騰騰的餃子沾上林遠濤調出的蘸料,一咬一口香。吃飽了餃子再喝上熱騰騰的餃子湯,躺在熱炕上歇一歇,別提多舒坦了。


    ***


    冬至節過完,天氣越發的冷起來,這就正式入了“九天”。不管天氣咋樣,該做的營生還是要繼續。隻是周瓦沒想到,自己家的豆腐坊還引發了兩個家裏的“戰爭”。


    頭一個的就是李達家。李達家的大高個兒自從得了李進家的提點,動不動就願意揪著李達到屋裏頭“商量事”。李達也很無奈,他家屋裏的個子高,力氣大,難道他好意思說自己每次在屋裏都是在挨揍嗎?再說說了也沒人信,那個彪悍的哥兒心裏壞透了,專門找那讓人看不出來的地方下手。這樣的事情就算是跟自己的親兄弟都沒法說,丟人啊,難道還能見人就脫下衣裳讓人看?


    李達就算是懶,也架不住拳頭,隻能老老實實地按李達家說的,把柴火垛拆了重新堆,一點兒不敢含糊。已經濕了的柴火,也隻能找地方攤開慢慢吹,隻盼著快些幹,要不李達家的敢讓他大冬天的進山去砍柴。


    李達家的也隻是沒事就要磋磨磋磨他,等到村裏頭有人幫著代賣幹豆腐啥的掙了些錢,李達家的也就坐不住了,立逼著李達也去賣豆腐。大冷天的李達才不願動彈呢,他家又沒到吃不上飯的地步,何必去受那個罪?李達家的說了幾次,他隻嘴裏答應著,總不肯動一動,李達家的惱了,忍不住大白天的就把李達拖進屋裏“商量事”去了。免不了有些鬼哭狼嚎的叫聲傳出來,有李家本家的長輩路過聽到了,站在門口就說了幾句不成體統的話。


    李達家的縷一縷有些亂的頭發,推門出來:“俺們剛成親的小兩口說點兒私房話,你這當長輩的也好意思聽!我呸,你老也好意思張嘴說我!”說的那人氣得直倒氣,到底也沒說出些啥來。


    李遠他們倒是聽到些風聲,也隻當不知道而已。


    沒想到,到了冬至那天,李達兩口子帶著幾個自家包的菜包子到李成家走禮來了。


    “……一共就拿了五個,俺們家那麽些人,也就夠上一人一口的。”李進家的跟周瓦抱怨,“我還說這鐵公雞咋這麽大方起來,沒想到一開口,就是要到豆腐坊裏拿豆腐去賣。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摳門的人獻殷勤,必定是有事。偏李進他爹還說好!”


    “這豆腐坊開在這,誰想要賣咱們也管不著,一樣的拿錢來,一樣的拿貨走,這有啥的?”周瓦說。


    李進家的一拍桌子:“要是跟別人家一樣,他還送什麽禮?爹一應下,他就開始哭窮,說是冬至節都吃不上一口肉,想要有些進益又沒有本錢,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李進家的氣得要死,有這麽一門親戚真是造孽,就跟狗皮膏藥似的甩不脫。


    李遠家的就要淡定的多:“老二家的,你也別氣了。”又對周瓦說:“幸好當時跟爹爹阿姆說的是你的本錢,我跟老二家的都是在你家豆腐坊裏幹活了,這才讓爹爹拒了他們要賒賬的事。”


    “是啊,沒讓賒賬,爹爹可是自己掏錢給他們當本錢。”李進家的沒好氣,“還從家裏拿了一小盆的肉餡餃子走,他可是合算透了,五個菜包子換了一盆餃子還有一吊錢!瓦片,等會兒他們來拿豆腐,你可要板著些臉,他們家最會上杆子爬的。”


    周瓦笑得不行:“知足吧,你家好歹得了菜包子,又是老爺子出的錢,又不用你掏。我這就一雙鞋墊,還用不上的,不也就這樣了?”


    提起鞋墊,李進家的就想起周璋家的來,想起馮阿嬤提起的事來:“我昨兒給我娘家阿姆送些餃子,聽到周家那邊吵起來了。好像周璋又苛待李巧,李巧逼急了,操起菜刀要跟周璋拚命呢,周阿嬤嚇得站到大門口哭,連屋都不敢進的。我因為趕著回去一家子吃飯,也沒留下看看,也不知道咋樣了。”


    李遠家的瞅了李進家的一眼,又有些為難的跟周瓦說:“按理說,這樣的事輪不到俺們管。可是李巧再不好,也是老李家出去的哥兒。要是真是鬧起來,李家族裏少不得要幫著他說話,到時候周璋……”


    李遠家的話沒說出來,意思已經是很清楚了:周璋要是以為李巧他們家不管,就可以隨便咋樣的,那就錯了!李巧他們家不管,還有李家族裏的人看著呢。現在不管,也無非是還沒有出了大褶兒,要是鬧大了,李家族裏可是不好看。要是離得遠也就罷了,都在一個村裏,周璋這不是打李家的臉嗎?


    周瓦咬咬牙,這些事情周璋和周阿嬤總歸是想不到的,他們總覺得隻要不出家門,家裏咋樣別人總是不知道,不過是自己蒙自己罷了。


    李進家的就道:“這事跟瓦片說也沒用,他還管得了周家的事?還是看到底咋回事再說吧。瓦片,你先別多想,我先去打聽著,有了準信兒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sophia94、天一閣、hilo2009的地雷


    外出回來晚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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