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起來,豆腐坊是關了的,一個是天氣太熱,豆腐做出來放了一天就要變酸,實在是存不住,另一個,夏天要來了,地裏的瓜菜也下來了,有了便宜的新鮮菜,豆腐也就是不好賣了。


    周瓦穿著薄衫子坐在後院乘涼,去年林遠濤帶回來的好葡萄,就在後院搭了個架子,長的十分好。葡萄架下放了桌椅板凳,正是乘涼的好地方。如今農閑,周瓦又到了產期,李進家的無事就過來陪他坐著。這生孩子的事,饒是周瓦素來大膽,心裏還是有不安的,李進家的就常拉了生過孩子的哥兒過來陪他說話。


    其實這事應該是周瓦他阿姆出麵做,出麵陪著周瓦是最合適的。但是李進家的給馮阿嬤送節禮,聽馮阿嬤說了周阿嬤的話,就把這個念頭徹底放下了。周瓦剛有身子的時候,就被他阿姆氣暈過去了。李進家的覺得,要是把周阿嬤弄到周瓦身邊來,不用到產期,周瓦就能氣得把孩子提前生出來!


    周瓦拿著蒲扇不住的扇著風,這天氣真是熱死了。李進家的一邊跟周瓦說話,一邊手裏頭還做著一件孩子穿的小衣裳。


    “香草哥,歇歇吧。”周瓦說,“今年這天咋這麽熱?去年還沒這樣。”


    “我咋沒覺得今年有多熱呢?”李進家的抬頭看了周瓦一眼:“我看那,你這是有身子,耐不住熱。”掐著手指算算日子,也就是這幾天了,“再忍忍吧,也沒幾天了。”


    “香草哥,我心裏頭亂得慌。”周瓦把扇子扣在桌子上,院子後頭就是後山坡,樹多,這時候知了老是叫喚,叫的人心煩氣躁的。


    “用不著慌。這生孩子,那就是順其自然的事。”李進家的安慰道,“咱們這樣老下地幹活的,身子骨都好,生孩子也容易。像是城裏頭那一天到晚幹坐著的,才應該愁呢。我跟村裏頭接生的都說好了,這幾天他都在家裏頭等著呢,到時候喊一聲就過來了。放心吧,啥事都是預備好了的。”


    “嗯,我知道,香草哥。”周瓦手擱在桌子上,無意識的摳著桌子,“你跟我說點兒別的事唄,別老說孩子,越說我越鬧得慌。”


    “行,那你說咱說點兒啥好?”李進家的挺理解周瓦的不安,不過還是忍不住笑話周瓦一回:“以前覺得你膽兒挺大啊,怎麽這到動真格的時候了,你這膽子就縮回去了?”


    “香草哥!”周瓦惱了。


    “行了行了,不說了。”李進家的逗一下就得了。如今地裏莊稼長得不錯,李成的病也好差不多,梁大夫已經給他斷了藥了,說是這藥也不能老是吃,等到秋天天冷了以後再去看看。兩家人都是鬆了一口大氣。李進家的心情也鬆快了不少。


    “香草哥,俺們當家的說楊家莊那邊來了個教書先生,你知道不?”周瓦問道。李家村人口不多,都是本鄉本土的,很少有讀書識字的。離這十幾裏地的楊家莊,那是個大村,離縣城近,村裏頭也有錢,今年人家村裏頭請了個坐塾的先生。


    李進家的把手裏頭的針線放下,認真說起話來:“聽說了。說是個四十多歲的老秀才,都說教的挺好,人家楊家莊的裏正費了挺大的勁兒擱縣城裏請的呢。”李進家的是羨慕的,念書識字是體麵的事,莊戶人家就是不指望能考學,能讀會寫那也是本事啊。


    “我聽說那先生心善,外村學生也收呢。按月交束脩就行。”周瓦跟李進家的說。


    “你聽誰說的?我這老在村裏頭走的都不知道?”李進家的覺得挺奇怪,他老在村裏頭走動,有啥事都能知道,這回咋還不如周瓦消息靈通了呢?


    “你忘了?石家老大娶得那個,不就是楊家莊的嗎?”周瓦提醒他,“我聽說了以後,上回進城就特意問了。俺家這幫著幹活的不是好幾個小孩呢嗎?像是虎頭毛頭,這都是念書的歲數。”林遠濤教他記賬認字之後,周瓦就覺得念個書啥的,也不是那麽可望不可及的事了。村裏人天然的對會念書識字的人有一種敬畏,但是周瓦發現,自己這樣常年在地裏幹活的人都能認上幾個字,那村裏頭的孩子,念個書啥的,也不是不可能啊。


    “那按你那麽說,這事還真是有譜。”李進家的說,聽了周瓦說的,他就有點兒動心,念書識字啊,自家孩子要是能念書識字,那以後也是有見識的人了,肯定比自己兩口子有出息。


    周瓦看李進家的動心,心裏頭也高興,更有興致說話:“我都打聽了,毛頭那麽大孩子,一個月束脩,也就是幾十個錢,大不了你就再搭上點兒菜啊、雞蛋啊啥的。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念書呢。”


    “是嗎?”李進家的也高興了,“要是那麽說,這事還真是行呢。”


    現在孩子在林遠濤家說是幹活,其實就是在後山上摘摘樹葉,幫著喂喂蠶。還有柞樹林子裏頭攆攆鳥,柞蠶長大了幫著分到別的樹上去。一樣的跟玩兒似的,就是玩的地方從村裏頭換到林遠濤家的後山,就這麽著,一個月人家還給一百個錢呢。都快頂上個勞力掙的錢了。


    要是自己兩口子再緊一緊,孩子去念書也不是不行。


    不過,李進家的還是問:“瓦片,小孩子可都是給你家幹活呢,都去念書去你家那活可咋整?”


    周瓦扶著肚子笑:“人家一天就上半天課,咱家裏這點兒活,能用多少工夫?現在天又長。不說毛頭虎頭這樣管我叫舅舅的,就是一般鄉裏鄉親的,咱也不能擋著不讓人念書啊。”


    李進家的就說:“那這事我回家商量商量去。”李進家的心裏頭都想好了,怎麽的也得讓自己當家的同意兒子去念念書。


    周瓦給他出招:“要我說,香草哥你回去找李遠大哥說說,咱村孩子上人家村裏頭念書去,還是李遠大哥出個頭的好。”


    李進家的點頭:“俺們當家的最聽大哥的話。”


    ***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到了產期,偏偏周瓦的肚子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不說周瓦自己,邊上的人都跟著著急,林遠濤大夏天的竟然起了一嘴的水泡,吃點兒啥都疼。


    他也不敢再把周瓦帶到縣城裏去,萬一道上顛達顛達的,再顛出點兒啥事,他哭都沒地方哭去。因此他使出渾身解數,求了梁大夫到村裏頭給周瓦看了一回,結果一樣,梁大夫說周瓦好得很,讓他不用著急。


    “我能不急嘛?我兒子到了日子還不出來?”林遠濤這是真上火了,除了起水泡,還牙疼。


    “淨瞎著急。”梁大夫說他,“晚生幾天也是常有的事,孩子足月生,以後身體肯定好。我都把了脈了,大人孩子都好,胎位瞅著也正,你就放心吧。”


    “我這心裏頭沒底。”林遠濤可憐巴巴的說。


    梁大夫也無奈了,周瓦那脈象好的不能再好了。最後隻能說:“那這麽的吧,要是過兩天還沒生,你就再去找我,我給開點兒催生藥。今兒我來,還給你帶了點兒切片的人參,要是生了,你給你屋裏頭的含著。這回行了不?”


    “你在這住下不行嗎?”林遠濤臉也不要了,賴了吧唧的說。


    梁大夫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我是大夫,又不是接生的!”


    送走了梁大夫,林遠濤這心其實還沒放下,怕周瓦著急,還得安慰他:“沒事,梁大夫說這都是正常的。像咱家這樣的孩子出來,那都是身體好,比一般孩子好養活。”


    周瓦也就信了,瞅著林遠濤滿嘴的泡,也挺心疼:“我這還沒咋樣呢,你著急成這樣了。梁大夫既然這樣說了,你也放放心吧。”


    天熱,林遠濤做了過水麵條,他和小秦的都是擱井水過過的,周瓦不敢給他吃太涼,隻敢溫乎的給他吃。


    周瓦瞅著人家的麵條饞得不行,好說歹說從林遠濤碗裏順了兩根涼的。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涼麵條,這天晚上周瓦咋都睡不好,腰酸的睡不著,腿又抽筋了。林遠濤點上燈,又搓又揉的出了滿頭汗。連廂房的小秦都聽著動靜起來了,站在外頭問有事沒。


    周瓦不好意思起來,趕緊說沒事,讓小秦趕緊去睡覺去。小秦這孩子,心都在養的蠶身上,一晚上起來好幾回,好容易睡一會兒還讓自己給吵醒了。


    身上不自在,周瓦咬牙忍著,身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到了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推林遠濤:“快扶我起來,我這要拉肚子,咋這麽墜著墜著的疼呢?”


    林遠濤一個激靈:“你這不是要生了吧?”


    “你先扶我坐馬桶上吧,肚子疼啊。”周瓦一臉的汗。他算是能忍疼吃苦的,這會兒也覺得疼的過了。


    林遠濤鞋也顧不得穿,趕緊扶著周瓦。又叫小秦:“小秦你快起來,趕緊村裏頭叫人去,你瓦片哥要生了!”


    就聽著廂房劈裏啪啦的聲音傳過來:“啥?瓦片哥要生了?”


    “快去叫人去吧!”林遠濤跺著腳急道。


    “哦,哦。我這就去。”小秦答應著,跌跌撞撞的一路撞著出去叫人去了。


    周瓦擰著林遠濤的胳膊,好容易疼的一陣過去了,能開口說話了:“這會兒去叫人,萬一我這就是拉肚子可咋整?”


    林遠濤任他擰著,安慰道:“不怕,寧可叫錯了,頂多就是丟點兒人。人來了咱們不是心安嘛。”一低頭,看見周瓦腳上沒穿鞋,又趕緊去給他拿鞋,蹲地上給他穿上。手也不好使了,哆哆嗦嗦半天才給他提上鞋。


    好在小秦回來的挺快,接生的和李進家的、李遠家的都來了。


    這幾個人一來,就把林遠濤攆出去:“這有俺們呢,你出去等著去。”


    林遠濤隻有出去和小秦一起等著的份。


    接生的摸摸周瓦的肚子,就道:“是要生了。別著急,頭一個還得等一陣子呢。扶著他起來走走。”


    李進家的和李遠家的都是生過的,自然知道這才是開始。李遠家的就開始和接生的扶著周瓦在屋裏頭來回轉。李進家的熟一點兒,出去燒水,燙燙剪子啥的,為接生做準備。順便給周瓦和接生的都預備點兒吃的,這還有的熬呢。


    出來撞上林遠濤,李進家的就說:“是要生了。我出來燒水,再預備點兒吃的,瓦片吃了有勁兒,才好生孩子。”


    林遠濤就往廚房去:“那我做飯去。”


    李進家的忙拉住了:“大半夜的做啥飯啊?我去臥兩個雞蛋,墊墊就行。這邊不用你,你或者上那邊屋裏,或者上小秦屋裏,該歇著就歇著。”


    林遠濤心急火燎的,哪裏有心歇著啊。還是小秦強把他拉到堂屋坐下。都坐下了才發現,林遠濤腳上連鞋也沒穿。再瞅小秦,趿拉著的鞋是反的。小秦趕緊趁著這會兒沒人看見,把鞋給調過來,又去給林遠濤拿了雙鞋穿上。


    李進家的端了雞蛋進去,沒一會兒又拿著碗出來。又過了一陣子,能聽到周瓦的呻、吟聲。又聽那個接生的問:“就在這屋生?這床上都是新的,要不換個屋吧?別把東西糟踐了。”


    林遠濤聽見了跳腳:“換屁換!這都火上房了還合計啥東西啊?!”


    接生的聽見就扶著周瓦在床上躺下了:“這不掛著給你們省東西嗎?”


    李進家的就說:“你別見怪,這頭一胎,著急。”


    接生的說:“這個時候我不能計較,都明白著急。”


    屋裏周瓦的叫聲越來越大,夾雜著接生的、李進家的給他鼓勁兒的聲音,李遠家的往裏頭端著熱水,還有燙過的剪子,之前洗淨晾幹的白布啥的。


    林遠濤正抻著脖子往裏瞅,一眼看見雪亮的剪子,頓時嚇得聲都岔了:“這咋還用剪子呢?!”這不會是要把肚子剪開吧!


    聲音大的嚇得李遠家的一哆嗦,好懸把一盆水都潑在地上:“誰家生孩子都得用!”又看林遠濤臉都白了,心裏頭一軟,道:“瓦片好著呢,胎位也正。你不用多合計,一會兒孩子就出來了!”


    李遠家的給小秦使了個眼色,小秦忙過來把林遠濤拉開。


    小秦雖然也擔心,還是搜腸刮肚的找出點兒話來跟林遠濤說。林遠濤心思都不在這,牛唇不對馬嘴的說了幾句就說不下去了。坐也坐不住,起身搓著手在屋裏頭轉圈。轉著轉著想起來,梁大夫還留著切好片的人參呢。


    趕緊拿出來讓李遠家的帶進去。


    李遠家的真心覺得林遠濤這就是在給添亂——周瓦那邊順利的很,要啥人參啊?村裏頭那些生孩子的,連人參長啥樣都沒見過,不是一樣順當的生孩子嗎?


    周瓦確實生產很順,雖然是頭一胎,但是他身子強壯,骨架子也大,平日裏林遠濤給他保養得也好,不到兩個時辰,天剛見亮,順利地生下了孩子。甚至生下了孩子,周瓦還有力氣看接生的把孩子洗幹淨,剪了臍帶,包的好好的抱到周瓦身邊。


    周瓦滿身是汗的,還是抬手摸摸孩子的小臉,這是個健壯的小子,哭聲有勁兒,洗的時候瞅著胳膊腿也有勁兒。


    “抱出去給他爹看看。”周瓦說,眼睛裏流了眼淚下來。這個孩子,兩個人都是盼著愛著的。


    接生的答應了,抱著孩子出去給孩子他爹看。從生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這林遠濤對周瓦、對孩子是真掛心,抱著孩子出去肯定少不了賞錢。


    林遠濤正眼巴巴的盼著,從聽到孩子哭聲的那一刻起,就傻在那裏了。等接生的抱著孩子出來,告訴他:“是個小子,六斤八兩!這可真是壯實!”


    林遠濤這心砰砰的跳著,等接生的把孩子交到他手裏,林遠濤兩手捧著孩子,腳下一軟,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接生的愣了一愣,拍著手笑道:“瞅這當爹的,都樂傻了!”


    李遠家的附和著,眼看林遠濤這是想不起來給接生的喜錢了,隻好衝著小秦使了個眼色。小秦之前聽人說過,早就預備著,當下拿了個大大的紅封,塞到接生的手裏:“受累了。”


    接生的顛顛分量,樂得眼睛都沒了:“哎呀,有啥辛苦的?我接生這麽些人家,你家這個最順了,一看就有福氣!”


    小秦打發了接生的,忍著笑扶起林遠濤來。因為捧著孩子,林遠濤動都不敢動了。


    李遠家的把孩子接過去:“這回放心了吧?孩子大人都平安,歇著去吧。”


    林遠濤眼巴巴的瞅著李遠家的懷裏的孩子:“我瞅瞅瓦片去,沒瞅著這心裏頭放不下啊。”


    李遠家的沒答應他:“你等收拾利索了再進來。瓦片好好的呢。你要是歇不下,就去給羊擠奶,過半個時辰就能給孩子喂奶了。”


    產奶的羊林遠濤早就預備好了,怕他兒子不夠喝,還買了兩頭。眼瞅著進不去看周瓦,林遠濤隻好去擠羊奶。小秦陪了半宿,先去蠶房喂蠶。


    李遠家的抱著孩子回了產房,李進家的已經用幹淨的布巾給周瓦把身上擦了擦,又換了身幹淨衣裳,把周瓦妥妥當當的安排好了。


    “你們當家的樂得一屁股坐地上了!”李遠家的說。周瓦這麽順利的生了個小子,他也為周瓦高興。


    周瓦其實乏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但是孩子抱出去還沒抱進來,說啥他也不敢睡。


    李進家的把孩子接過來放到周瓦邊上:“這回可好了。你這徹底是站住腳了。”


    作者有話要說:想來想去我還是不忍心折騰周瓦……我真是親媽!


    感謝各位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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