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就是一靜。


    “啥熬出來不熬出來的?周阿嬤你這麽說讓人家林遠濤聽見還不一定咋合計呢?人家從來對瓦片也挺好。要不然也不能給你們家送那麽些禮!”李進家的說,“周阿嬤你別嫌我當小輩的說話直,好好的兩口子過日子誰家不是有商有量的,還非得聽誰的?照你這麽個說法,生了孩子就能轄製住誰了,這日子也沒法過了!”


    要是林遠濤以前一直薄待周瓦也就算了,人家明明對周瓦挺好的。反倒是周家人,以前都是縮脖不冒頭的,這會兒出來說這話,讓人聽見牙都笑掉了!


    “香草!”馮阿嬤臉一板,瞪了他一眼。李進家的哼了一聲,轉個身去瞅窗戶外頭,不吱聲了。


    馮阿嬤又轉頭笑著跟周阿嬤說:“這孩子就這臭脾氣!你別搭理他!要我說你也是的,來看外孫就看外孫唄,別的事以後再說,啊。”瞅著周瓦低頭,背著光也看不清啥表情,馮阿嬤對周瓦還是真心有點兒心疼的,就勸:“瓦片,好孩子,別多想。你阿姆肯定是看見外孫,就想要再抱個孫子了。瞅著屋裏也沒有外人,想到哪就說到哪,順嘴就出來了。”


    話是這麽說,屋裏頭的人誰也不傻,再想想以前,都覺得周阿嬤是借著看外孫的名目,過來說周璋的事情來了。不過這話是不能說開的,咋說也得給周瓦留點兒臉麵。


    “我沒多想,阿姆啥樣我還能不知道嗎?”周瓦把周阿嬤拿來的衣裳放到一邊,眼睛瞅著自己的兒子,平平板板一張臉,一點兒表情也沒留。


    周阿嬤有點兒害怕周瓦這張臉,以前周瓦在家裏頭拿主意的時候也是,臉一板,主意就定了,誰說也不能聽了。就算是周阿嬤心裏頭為周璋抱屈——明明當家的應該是周璋才對——也是不敢再說啥的。他一輩子,都是聽別人的話。


    想了想,還是想周璋的心占了上風,周阿嬤還是開口了:“瓦片,我就是想你哥了,周璋從來也沒離開過我這麽長啊,腿腳還不好,在外頭不一定咋受苦呢!”說著,眼淚又要下來了。


    馮阿嬤心裏頭特別不樂意,自己咋就和周阿嬤一起來了呢?本來挺好的事,讓他一鬧騰就變味了。


    李遠家的忍不住道:“村裏頭的人都說,下窪子那地方挺好的,幹活給錢痛快,也不咋受罪。”


    周阿嬤眼淚就掉下來:“我這心那……”


    話沒說完就讓周瓦打斷了:“你不用說了,我跟林遠濤說,讓周璋回來!”周瓦這話硬邦邦的扔出來,屋裏的都能聽出來周瓦這是生氣了。


    周阿嬤後半句話噎在嗓子裏,也不用往外吐了。


    好巧不巧,睡得好好的孩子,眯著眼睛哭起來了。周瓦連眼角都不往周阿嬤那邊看了。


    馮阿嬤連忙拉著周阿嬤起身,“時候也不早了,家裏頭雞還沒喂呢。瓦片啊,俺們過後再來看你來啊。”拉著沒反應過來的周阿嬤就往出走。


    李遠家的趕緊說:“我送送你們。”把兩個人送到門外,李遠家的也不知道說啥好了。周阿嬤在家也不怎麽出門辦事,有啥事也不出頭,李遠家的也沒想到這麽大歲數的人了,辦事這麽讓人難看。啥叫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這回李遠家的可算是知道了。


    李遠家的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又回去。毛頭他阿姆跟周瓦兩個關係好,先讓他們倆說兩句話吧。


    李遠家的回去的時候,周瓦和李進家的已經給孩子換好了尿布,李進家的抱著孩子在地上走著:“我抱著他吧,你月子裏好好養著看,省著落毛病。要抱孩子等出了月子的,你想不抱都不行。”


    周瓦“嗯”了一聲,眼不錯的瞅著李進家的懷裏的孩子,突然道:“你說,我是讓人撿來的吧?”


    李進家的沒忍住,撲哧笑出來:“瓦片,你是讓你阿姆氣傻了吧!”


    周瓦重重地喘了兩口氣,一拍自己腦袋:“我這是真傻!”說完自己忍不住捶了兩下床。


    李遠家的看得可樂,一邊收拾換下來的尿布,一邊勸周瓦:“你可別生氣!月子裏頭生氣,以後可是落毛病。誰家沒有兩門糟心的親戚?你瞅俺們家老爺子,以前多體麵的人,讓侄子氣那樣。歲數大了,都得犯點兒糊塗。你這講理的人,跟那不講理的去認真計較去,多少氣也不夠生的!”


    李進家的也說:“別合計了,想點兒好事吧。瓦片,瞅瞅你兒子多省心。晃著晃著就睡著了。”


    周瓦一看,可不是嘛,這孩子可真是省心。看著兒子,真是心都軟成一團了。


    ***


    林遠濤這兩天忙著給山上的柞蠶移場,帶著一幫小孩子忙的不亦樂乎。


    有了孩子,幹活更有勁兒。


    手裏拿著幾枝帶著大紅櫻桃的樹枝,林遠濤打發孩子去找小秦玩兒,自己趕緊回家。當了爹的人,不但得照顧好孩子他阿姆,還有一堆尿布要洗呢。


    李進家的、李遠家的看到林遠濤回來,也都回去自己家了。他們就是來幫忙的,誰讓他們兩口子都沒個靠譜的長輩在身邊呢?


    林遠濤把櫻桃給了周瓦:“挑甜的給你折的,兒子今天鬧沒?”湊過去,親兒子的小嫩臉,不敢用力,隻敢用嘴唇一點點輕輕的碰。


    跟兒子親近了一會兒,林遠濤用手指摸摸兒子的眉毛,又問周瓦:“今天身上自在點兒沒?”


    周瓦玩兒著手裏頭的樹枝,道:“俺們在家都挺好的。山上咋樣?”


    “挺好挺好,蠶長挺大了。小秦說過一陣子差不多要結繭了。等結了繭,我給你炸蠶蛹吃。”林遠濤說,又起身道:“你吃著櫻桃,過些日子桑葚就下來了,甜,好吃。到時候讓毛頭他們幾個猴子給你摘。嘿嘿,我去給咱兒子洗尿布去。”翻了翻尿布,林遠濤又樂:“咱兒子真能幹!一天能尿這麽些!”


    周瓦讓他逗樂了,“你兒子尿都是香的!”


    “那是。”林遠濤道,又說:“我兒子他阿姆也是香的!我疼兒子也疼你啊!”


    “一邊去吧!”周瓦攆他,“也不讓我洗澡,都要臭了!”


    “那不行,人說月子裏洗完澡,骨頭縫裏頭都進涼風,以後可受罪了。”林遠濤別的都好說,這方麵還是挺堅持的。他是不懂這些,但是別人懂啊。他問了挺多人,人家說啥他都信。導致周瓦這月子坐的,比家裏頭有老人的管得還嚴呢。


    林遠濤怕周瓦再跟他說這事,連忙把尿布抱出去洗,想想又露個頭給周瓦:“晚上擱熱水給你擦擦啊。”


    到了晚上,周瓦在屋裏頭吃飯,林遠濤和小秦在外邊窗戶底下吃。小秦端著飯碗,吃著飯還不忘跟周瓦顯擺:“瓦片哥,我養的蠶又退了一回皮,等孩子滿月了,估計就能結繭了。”小秦咬著筷子問林遠濤:“林哥,你給孩子起名沒有啊?最起碼也得有個小名吧?”


    林遠濤卡了一下,自從孩子出生,他和周瓦一直都是兒子兒子的叫,還真沒想過叫啥。林遠濤就問周瓦:“瓦片,你說呢,給咱兒子起個啥小名?”


    沒等周瓦吱聲,小秦捧著碗饒有興致的說:“林哥,聽人說起個賤名好養活,就好比叫個狗剩子啥的?”


    林遠濤一筷子敲在小秦頭上:“你兒子才叫狗剩子!我兒子心肝寶貝的,咋能叫那名?!”


    小秦一縮脖子:“瓦片哥,林哥打人了!”


    林遠濤瞪他一眼:“就知道告狀!”


    果然屋裏頭周瓦就叫:“別欺負小秦啊!村裏頭是有這麽個說法。名不名的先不說,你進來把這湯給小秦端出去喝點兒,我老覺得小秦眼瞅著見瘦,肯定是養蠶累著了!”


    周瓦生完孩子,這湯啥的就沒斷過,不是魚就是雞,周瓦老覺得自己補過了。


    林遠濤就道:“外頭也有呢。瓦片,你別聽他告狀,我可沒欺負他。”


    等到了晚上的時候,周瓦跟林遠濤說:“那個周璋,讓他回來吧。”


    林遠濤一愣:“咋了?咋想起周璋來了呢?”


    周瓦就跟他說了,又道:“我知道你是為他好。不過人家不領情,以後不用管他。”


    “啊。”林遠濤點頭,“行,那我給那邊去個信兒,讓他回來就完了。”這都好幾個月了,林遠濤都把周璋忘一邊去了。


    知道周瓦心裏頭不好受,林遠濤往床上挪挪,摟著周瓦。


    周瓦在他身上靠了一會兒,突然說:“以後咱們兒子,可不能養成那樣!”


    林遠濤樂了,拍拍周瓦:“不能,咱兒子哪,不管是像你還是像我,都長不成那樣。周璋那樣的,我見得多了,也就是個窩裏橫的能耐,就是家裏頭人給慣的。”


    周瓦不吱聲,悶了一會兒,突然直起身,推他:“你不是要給我擦擦嗎?趁著孩子睡著了,趕緊的。”


    “行,行,你等著啊,我拿水去。”林遠濤答應著,彎腰提鞋。擦擦啥的,難得周瓦不害臊讓他伺候,不能幹啥啥的,摸摸也行啊。


    ***


    周瓦挑了個熱天坐月子,林遠濤又下了力氣給他補,終於在喝一回雞湯之後,周瓦被補出了鼻血。


    周瓦氣得捶林遠濤:“你給我吃啥了?!”


    林遠濤趕著拿水給他擦洗:“那啥,那人參不是沒用上嗎?我合計放著也是放著,給你燉雞了。”


    等到周瓦出了月子,覺得自己也太紅光滿麵了。


    不但是周瓦,就連他們被林遠濤起了小名叫夏生的孩子也是白白胖胖,脖子上好幾道褶子。孩子太胖,周瓦怕起痱子,隻能天天給洗澡。


    孩子滿了月,臉龐也長開了,周瓦瞅著除了眉眼,倒是像自己多一些。


    出了月子,周瓦不肯天天呆在屋裏帶孩子。不為別的,林遠濤這人不會伺候菜園子。後園子大概一瞅像是那麽回事,其實一細看都不行。該掐尖的不掐尖,該打杈的沒打杈,好些菜幹長葉子不結果。


    周瓦把李進家的用過的悠車拿來,掛到後院的葡萄架底下,他在後院幹活,孩子一叫喚他就能聽見,帶孩子幹活兩不耽誤。


    眼見進了六月,村裏頭種了麥子的人家又要張羅收麥子了,去下窪子幹活的人回來好些。據說周璋也跟著一起回來了,不過周瓦就聽了一耳朵,也沒咋上心。自從那一回之後,周阿嬤也沒怎麽過來了。


    林遠濤和小秦也在忙。山上的蠶,還有蠶房裏的,都要結繭了。這是最讓人掛心的時候,忙了幾個月,總算是要有個結果了。


    幾個人為了這事,在院裏紮了還幾天的草靶子,都是給蠶結繭用的。


    幾個幫忙的孩子,這幾天連飯都不愛吃了,天天在山上瞅著。


    “小秦哥,這個蟲子真能吐絲賣錢啊?”一個小子把剪下來的帶著柞蠶的樹枝送到搭好的窩棚裏,問小秦。


    “不能掙錢咱們費那麽大勁兒養它幹啥?”小秦道,“還有,那叫柞蠶,別老蟲子蟲子的叫,讓人聽見笑話!”


    “這不就是蟲子嗎?還是肥蟲子。”那孩子都囔著。


    小秦無語,真是的,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幹活,幹活。你們這些天勤來看著點兒,有結了繭的,立馬告訴我。”小秦決定不糾結這些了,等真的吐了絲,結了繭,這些孩子自然就會改口了。


    小孩子的嘴都沒有把門的,沒多久,林遠濤家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蟲子要吐絲的消息就傳遍了全村。林遠濤家裏頭再一次熱鬧了起來。不時有人借著來看孩子,到林遠濤家坐一坐。


    可惜蠶要結繭,這段時間是斷不能隨便讓人去看的,林遠濤倒是很好說話的,說是等結了蠶繭出來,就拿出來讓大家都看看。


    一直忙著的李遠也過來找林遠濤。李遠倒不是為了蠶,而是為了村裏孩子上楊家莊念書的事。自從聽著這個信兒,他就挺上心的。村裏頭認字的人不多,更別說是正經念過書的了。所以他特別想問問林遠濤這個有見識的人。


    “我合計咱們村裏頭是請不起坐塾的先生,要是上楊家莊念書,得去跟人家說說情。”李遠說,“倒不是我不想去求人,就是打聽打聽,這認了字的有啥好出路不?別到時候這臉也豁出去了,錢也花出去了,家裏頭的活也耽誤了,末了末了的,念書不念書沒啥兩樣的,這些功夫不就白搭了嘛。”


    李遠挺實在的,他得問明白,在心裏頭比量完了之後,才能去做。當然了,這事他也能去問自己的爹李成,不過他總覺得林遠濤比李成見識還多。


    林遠濤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下道:“這得看咋說了。一時的吧,你肯定看不出啥來。村裏頭人都是種地,家裏頭人手把手教就會了。要是孩子以後都在村裏頭種地,沒有別的念想,這識不識字的,也沒啥分別。要是往長遠了說呢,那肯定是識字有用了。不說別的,你就說現在下窪子那修港口,一兩年的港口修完了,那肯定買賣就得開起來,咱村裏頭要是有到那邊討生活的,識字肯定比不識字的強。”


    李遠歎氣,摩挲著膝蓋:“不瞞你說,咱村裏頭不比外頭,這能種的地有限,人口一年比一年多。要說這人丁旺盛是好事,但是人多地少的,吃的多了,交的稅多了,就是地裏的出產不多。這慢慢不就窮了?你到村裏頭也有日子了,俺們家的事,村裏頭的事,也都是聽說過。有的人是不講究,但是往深裏頭究,不就是窮鬧的?你看人家楊家莊,一樣的人丁興旺,但是人家那村裏頭地多啊,那日子過得多好?我合計著,俺們這輩這麽憋屈著,也就是這樣了,俺們下一輩,要是能有啥別的出路,咋也比幹等著受窮強。”


    林遠濤點點頭,表示理解。


    李遠就接著往下說:“你是城裏頭來的,肯定比咱們明白,也比咱們村裏頭的看得長遠,我跟你說說,心裏頭也能有點兒底。不是說舍不得給孩子花錢,就是這錢掙來的不容易,總得先打聽明白了再說。”


    “這話對。”林遠濤說,“要我說呢,念書肯定是長見識,也能明白道理。咱村裏頭孩子念了書,不說去考學,就是能記個賬,會寫個契書,那也是有用的。再一個呢,這念書也不是送個孩子去,就能念進去的,有的孩子長了念書的腦袋,有的孩子呢,沒通那個竅,那就咋的也是白搭。”


    李遠點點頭,“到時候肯定得跟村裏頭的人說明白。”


    林遠濤就說:“村裏頭這些孩子,天天跟俺們家這跑前跑後的,我也是心疼他們。這麽的吧,要是你去找楊家莊的裏正去說這個事,我跟你一起去。以前我跟他打過交道,也算半個熟人。”


    李遠就道:“那敢情好。我就怕白讓你搭人情,沒好意思開這個口。”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zozozo和sophia94的地雷


    明天要上一天的學習班,會比較晚更。提前說一聲,省得大家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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