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遊道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地站在金殿內,身子差點癱軟在地。


    前幾日被武敏之逼迫簽下的那份認罪書,終究還是爆雷了。


    他可以否認,但事情不會那麽簡單,是不是他的親筆簽押和指印,隻需召來一名刑部主簿隨便鑒定一下便知真假,然後,李遊道會被再扣上一頂“欺君”的帽子,罪上加罪。


    李欽載站在人群裏,他的表情也有點吃驚。


    武敏之逼李遊道簽認罪書的事,李欽載一概不知,這幾日他忙著應對世家,根本都空見武敏之。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這份認罪書是武敏之的傑作。


    很神奇的一個瘋批,特別喜歡用各種匪夷所思的逼迫方式,讓對方白紙黑字留下證據,比如滕王和李遊道,都在武敏之的手裏狠狠栽過跟頭。


    李欽載現在想的是,這特麽是什麽缺心眼的反派,居然自己簽下認罪書,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奇葩是吧?


    認罪書此刻就在李遊道手裏,李治大大方方地交給他,不怕他撕毀證據。


    甚至於,李治並不在乎他承不承認,因為認罪書遞到李遊道手中的那一刻,李治便從他臉上的表情找到了答桉。


    於是李治的表情也漸漸古怪起來,此刻他腦海裏冒出跟李欽載一樣的念頭,如今的反派都如此作死的嗎?


    轉念一想,宦官說這份認罪書是武敏之的傑作,想想當初滕王被逼簽下婚書的遭遇,李遊道簽認罪書似乎……也算合情合理了,畢竟任何奇葩的事跟武敏之扯上關係,都變得合情合理了。


    見李遊道臉色蒼白木然不語,群臣愈發疑惑,看李遊道的表情,這份認罪書好像有點含金量呀。


    然後群臣此刻腦海裏也冒出跟李遊道一樣的想法,這特麽不是純純作死麽?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啊。


    良久,李遊道突然尖利地大叫起來:“陛下明鑒,此為武敏之逼迫,臣的性命被武敏之脅迫,不得不虛與委蛇,簽下認罪書。陛下,奸惡之人不是傻子,豈會不打自招,自認其罪?”


    人群裏,李欽載突然嗤笑了一聲,道:“沒拿出證據前,打死不承認,說是汙蔑,拿出證據了,又說是被逼迫,道理全站在你這邊了,做人做成這副德行,李少卿你要不要反省一下自己?”


    李遊道氣得身軀搖搖欲墜,卻辯無可辯。


    李治若有深意地看著他,笑道:“也就是說,這份認罪書,李少卿不承認?上麵所述之罪狀,也是子虛烏有,朕不應采信?”


    李遊道猶豫了一下,咬牙道:“是,全是假的!”


    李治又笑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朕若不嚴查下去,怕是滿朝文武也不答應吧?”


    】


    隨即李治道:“著刑部,西台禦史查緝此桉,將事情查到水落石出,再奏報於朕,誰若欺君,朕必嚴懲!”


    李遊道身子一抖,汗如雨下。


    到了此時此刻,他的黨羽是指望不了了,李遊道現在這種處處挨打的局麵,傻子才會站出來與他公開站在一條戰線上。


    似乎為了馬上轉移這個對他不利的話題,李遊道立馬轉身指著李欽載道:“陛下,桉情歸桉情,李欽載任明算科主考德不配位,資曆尚淺,還請陛下斟酌,此非臣一人所思,而是天下士子民意如此。”


    李欽載歎了口氣,隻好又站出朝班,道:“陛下,臣有話說。”


    李治欣然道:“你說。”


    李欽載走到大殿中央,轉身環視群臣,揚聲道:“說我不配為主考,說我德不配位,說陛下不該將主考之位交給我這個黃口小兒,好,我隻有一句話……”


    李欽載加大了聲音,道:“今日在這朝會上,我們就事論事,單隻說明算一科之學問,殿內同僚有人自問能超過我,不妨站出來,我們當著天子的麵比試。”


    “我若敗,自行辭官而去,我若勝,天下人都給我閉嘴,老老實實等我出題,定爾前程!”


    殿內再次鴉雀無聲。


    李欽載在明算一道上的學問,可謂是舉世皆知。


    那麽多權貴將自家子弟送到甘井莊求學,就連皇子和公主都去了四個,難道群臣都是聾子瞎子嗎?


    這些年來李欽載發明的滑輪組,水壓機,水泥,三眼銃等等,諸多物事,皆與明算和格物之學有關。


    長安朝野流言紛紛,說他道德低下,說他年齡尚小,說他資曆不夠,千萬種理由裏,唯獨沒人敢說他學問不夠。


    因為李欽載的學問足夠,在這一點上,就算是敵人都無法汙蔑他。


    李欽載說完,殿內一片寂靜。


    沒人敢吱聲,更沒人敢跟他比學問。


    許久之後,李欽載歎了口氣,道:“明算科考的是實實在在的學問,幹幹淨淨的事情,你們非要把道德搬出來惡心人,科考出題跟道德有關係嗎?考生能做出題,是因為他們道德高尚嗎?”


    “明明各自打著利己的主意,偏偏還要拿一塊正義凜然的遮羞布擋住醜陋的麵孔,惡不惡心?”


    殿內群臣麵麵相覷,不少人臉孔漲紅,卻啞口無言。


    在這金殿上,李欽載毫不客氣地扯下了他們的遮羞布,那些廣為流傳的理由,此刻全成了笑話。


    李遊道麵色時紅時青,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李欽載。


    李治卻突然撫掌大笑,接著咬牙道:“沒錯,景初說得痛快!朕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凡事把道德拿出來當旗號!”


    李欽載瞥了他一眼,你特麽快閉嘴吧。


    你幹的那點破事,已經不是道德層麵的事了,而是上升到法律層麵了,自己心裏沒逼數嗎?


    若非你是天子,沒人敢動你,你早該浸在豬籠裏沉河了,陪著你一起沉河的還有你家的皇後,韓國夫人,魏國夫人……


    別人拿道德說事惡心,你提起“道德”二字,道德該惡心了。


    似乎感受到李欽載遠遠投來的眼神,李治老臉一紅,接著表情鎮定地道:“明算科主考一事,今日便議定,渭南縣侯李欽載任主考官,此議,不易!”


    群臣半晌沒出聲,朝班裏,契必何力,薛仁貴,梁建方等人卻突然異口同聲道:“陛下英明,臣無異議!”


    有人帶了頭,而今日的局麵確實注定了無法翻盤,群臣隻好跟著行禮附和。


    李遊道臉色慘然,失魂落魄地站在殿內,瞬間仿佛老了十歲。


    然而,事情沒完。


    與世家已翻臉到這個地步了,李欽載豈能放過李遊道?


    主考之議剛剛塵埃落定,群臣正鬆了一口氣時,李欽載卻突然又站了出來,道:“陛下,臣還有事奏。”


    李治一愣,道:“你說。”


    “臣奏趙郡李氏圈地,傷農,蓄奴,苛稅等大小罪狀計十二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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