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向來是一種心理上的運動,就像很多人喜歡旅遊,喜歡看書,喜歡喝酒一樣,釣魚的根本目的是讓人釋放壓力,暫離煩惱,尋求心靈上的短暫安寧。


    它並不在乎結果,在乎的是過程。


    當然,男人天性不服輸,釋放壓力的同時,如果能夠兼顧技術,多少釣起幾條魚給家裏的婆娘交差,不被婆娘嘲笑是空軍,那就更完美了。


    很可惜,李欽載從大清早坐到快中午了,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所以現在的他別說解壓,甚至有點高血壓了。


    稍微總結了一下沒釣上魚的原因,當然不是自己的技術不行,而是身邊有個喪門星。


    這個喪門星蹲在自己的身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發呆,間歇性長歎一口氣。


    文人就是文人,就連歎氣都充滿了憂鬱的氣質,像一朵被尿催熟的牡丹花,看似文雅,實則騷氣。


    喪門星姓駱,名賓王,李欽載家門不幸請回來的幕賓。


    此刻的李欽載很想把這個幕賓扔河裏,不要了。


    “你再歎氣我就把你扔河裏去,今日不給我親手逮兩條魚上來沒完。”李欽載冷冷道。


    駱賓王歎道:“李縣侯,你不懂我……”


    “我的人生太失敗了,還不如效三閭大夫投河算了!”


    李欽載冷冷道:“要死就死遠一點,莫把我的魚嚇跑了。”


    駱賓王神情更絕望了,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駱賓王的人生確實很失敗,最失敗的地方在於,他參加了今年的科考。


    然而,阿賓的高考成績並不理想……


    不出意外的,他果然落榜了。


    駱賓王確實有才華,但才華不一定能得到閱卷官的賞識,民間認同的才華,與官員認同的才華,絕對是兩回事。


    明算科的考試結果很透明,因為它是有標準答桉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哪怕考生事後不服,李欽載都能坦然無懼地拿出試卷砸到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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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明經科不同,它的評判標準更多取決於閱卷官的主觀喜好,尤其是策論題,同一篇策論文章,落在不同的閱卷官眼裏,或許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要麽是精妙絕倫,要麽是一派胡言。


    總之,極有才華的駱賓王就這樣稀裏湖塗地落榜了。


    寫出令世人歎為觀止的《討武曌檄》,就連後來的武則天都認為如此英才未為國用,是朕的過失。


    很難想象這樣一位才子,居然過不了科考……


    李欽載當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感覺很荒誕,就像職業賽車手考科目二沒過一樣,他都忍不住替駱賓王懷疑人生了。


    駱賓王呆呆地注視著河麵,眼神空洞無光,李欽載見他這模樣,不由暗暗擔心。


    這貨該不會真跳河吧?


    “要不你再耐心等兩年,等下一次科考?”李欽載溫言安慰道。


    駱賓王悲戚搖頭:“意氣已盡,再無入仕之心矣。願從此歸隱山林,做個耕樵村夫,了此一生也罷。”


    李欽載委婉勸慰道:“你冷靜點,你去種田會餓死的,除了寫文章,你真的沒別的優點了,然而你唯一的優點還是沒能讓你考上進士……”


    駱賓王身軀一抖,淒婉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哇地哭出聲來。


    李欽載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哎,剛才好像不是很委婉……


    生平不懂如何安慰人,尤其是安慰男人。


    李欽載釣魚的心情也沒了,措辭半天,硬生生擠出一句話來:“……至少你兒時所作的《詠鵝》不錯,鵝鵝鵝,曲項向天歌,莊子裏的幼齡稚童都會背。”


    駱賓王不知為何哭得更大聲了。


    才華驚豔的大才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竟是幼年所作,安慰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見他哭得傷心,李欽載無奈了。


    他知道駱賓王其實心高氣傲,人家終究是曆史上留名的初唐四傑之一,總不可能真的一輩子在甘井莊野雞學校裏當一個敲鍾的教導主任吧?


    跟所有的文人一樣,駱賓王一心向往的仍是朝堂官場,那是從古至今所有文人的共識,一身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一個大男人在李欽載眼前哭得梨花帶雨,非常挑戰他的耐性。


    許久之後,李欽載終於不耐煩了。


    “給我憋回去!”李欽載怒斥道:“我幫你去求官,我親自向天子求官,給你個官職,行了吧?”


    駱賓王哭聲頓止,擦淚起身拜伏,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多謝李縣侯,在下今生但有寸進,皆拜李縣侯所賜,日後容報。”


    李欽載呆住,總覺得好像上了當……


    上下打量駱賓王,李欽載好奇地道:“你剛才究竟是真哭還是假哭?”


    駱賓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真哭,李縣侯請看,這裏,還有這裏,如假包換的淚水……”


    李欽載歎了口氣,這貨如果是自己的學生該多好,對他痛下殺手時就沒什麽顧忌了。


    急匆匆的腳步從灘頭傳來,宋管事高一腳低一腳在河邊奔跑,一臉的焦急。


    “五少郎,請速回府,出事了!”


    …………


    拎著釣竿回到別院,李素節正在門口等候,見李欽載回來,李素節迎上前,神情凝重地道:“先生,長安城出了大事。”


    李欽載不慌不忙將釣竿遞給宋管事,道:“啥事?”


    李素節沉聲道:“魏國夫人被武惟良武懷運兄弟毒殺,父皇暴怒,滿朝嘩然。”


    李欽載大吃一驚:“魏國夫人死了?”


    “是。”


    使勁撓了撓頭,李欽載努力理順其中的關係。


    武惟良武懷運兩兄弟他聽說過,是武後的堂兄,當然也是韓國夫人的堂兄,韓國夫人是魏國夫人的母親,也就是說,魏國夫人被兩位舅舅毒殺了?


    關係真特麽亂,都怪上流社會的人不檢點。


    “仔細說說。”李欽載催促道。


    李素節頓了頓,緩緩道:“昨日魏國夫人奉皇後之命,進宮覲見,同時武惟良和武懷運兄弟也在宮裏,皇後本意是共敘親倫……”


    “然而卻不料,武家兄弟竟在帶進宮的糕點裏下了奇毒,那盒糕點本是獻給皇後的,皇後當時隨手賞賜給了魏國夫人。”


    “魏國夫人吃了糕點後,回到家便吐血不止,半個時辰後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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