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的人一言不合就飲宴,喝酒,不管怎樣的心情,都要把自己灌得暈乎乎的才甘心。


    有事說事,無事退朝,為何非要跟酒過不去?


    李欽載臉色有點難看,昨晚跟武敏之大喝了一頓,宿醉現在還沒消,腦袋仍隱隱作痛。


    此時李治又要喝,所以,怎麽辦?


    當然是透一透。


    宮裏的酒很精致,不是用酒壇裝的,而是一隻隻精美的酒壺。


    菜肴也端了上來,李欽載吸了吸鼻子,味道有點熟悉……


    李治揮退了宮人,親自給李欽載斟滿了酒,道:“景初,今日不醉不歸。”


    說著端盞先炫了一個。


    李欽載聞到酒味臉色發青,抖抖索索半天才喝了一盞,歎道:“陛下,要不臣還是坐小孩那桌吧……”


    李治沒理他,指了指麵前的菜肴,道:“吃,你家的豬蹄,還有牛肉,上次你獻了秘方,宮裏的禦廚倒是有幾分道行,做得八九不離十,不過比你親自做的還是差了一點味道,勉強可入口罷了。”


    】


    李欽載吃了一口菜,嗯,確實差了點味道。


    少了靈魂,宮裏沒有養牛,牛也不會莫名其妙崴腳,那種偷偷摸摸犯禁的快感,很難體現在食物中,當然差了。


    宿醉後的人再喝一頓,“透一透”還是很有道理的。


    剛開始時聞到酒味都覺得惡心,但喝了幾盞後,竟不知不覺習慣,然後慢慢愉悅起來,身體也沒那麽不舒服了。


    君臣就這樣你來我往喝開了。


    知道李治心情苦悶,李欽載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一盞接一盞地陪他喝。


    大約每人喝了四五壺酒,兩人終於有點上頭了。


    李治喝著喝著突然紅了眼眶,道:“最是無情帝王家,朕原以為自己的後宮是個例外,沒想到終究逃不出這個定論。”


    “當年廢王皇後,蕭淑妃,其實不算後宮爭鬥,那是朕主動下的旨意,可魏國夫人何辜?她不過是一個陪朕開心的無辜女子而已。”


    “她……為何如此霸道,後宮竟容不下任何女子,對她的親侄女也忍心下手。”李治垂頭流淚道。


    李欽載端著酒盞,半晌不知如何勸解,對別人的家務事,他向來不願議論,這種事根本沒有立場。


    他不管說什麽都沒用,尤其不能站隊,回頭人家夫妻和好如初,自己這個當初嚼舌頭的裏外不是人,多蠢的人才會在這種時候添油加醋。


    “陛下貴體微恙,切忌傷懷,不如去臣的莊子上小住幾日,換一下心情?”李欽載難得主動邀請道。


    李治嗯了一聲,隨即抬眼望向李欽載,眼神裏的悲傷神奇地消失,轉而露出陰沉之色。


    李欽載一驚,隻覺得大殿內的氣壓突然低迷起來,後背也隱隱發涼。


    “景初可知帝王之術?”李治突然問道。


    李欽載急忙道:“陛下莫嚇臣,帝王是天授真龍天子之神術,臣一介凡人,豈敢問之。”


    李治笑了笑,道:“景初謙虛了,其實帝王術即是平衡術,平衡朝堂勢力,平衡臣子黨羽,平衡天下人心,天子不過是一雙下棋的手,讓天下萬物此消彼長而已。”


    李欽載苦笑道:“陛下不必對臣說這個,臣不敢聽。”


    李治沒理他,仍緩緩地道:“當然,帝王術也能用於後宮,後宮嬪妃的勢力,其實也需要平衡。”


    李欽載心跳陡然加快,他不知道李治為何突然說這個,但此時此刻的李治,絕不是平日裏和煦友善偶爾還犯二的親和樣子。


    現在的他,是露出原形的真龍天子。


    李欽載低聲道:“陛下,行事之前當三思,臣不說亢儷情深之類的沒意義的話,但皇後輔左陛下多年,陛下處置朝政很多時候需要皇後的幫助,若夫妻反目,對天下百姓將是一場大災禍。”


    李治冷笑道:“誰說朕要跟皇後反目了?朕且問你,民間夫妻若是有了爭執,當丈夫的該如何?”


    李欽載小心地道:“……拾掇一頓?”


    “沒錯!婆娘若飄起來了,便該狠狠拾掇一頓,讓她雙腳穩穩落地,回到人間,哈哈!”李治大笑起來。


    李欽載心情稍微放鬆了一些,還好,拾掇一頓沒啥,事態仍控製在家務事的範圍內。


    家裏的崔婕偶爾也會飄,李欽載也會拾掇她,拾掇的方式就不足為外人道了,每次拾掇過後,雙方都感到既累又愉悅。


    “陛下打算如何拾掇她?”李欽載忍不住好奇問道,腦子裏開始浮現一些不良畫麵。


    李治的笑容漸漸森然:“……剪其羽翼,景初覺得如何?”


    李欽載悚然一驚。


    特麽的,你還是要搞事情啊。


    李治悠悠地道:“有些事,朕一直看在夫妻情分上睜隻眼閉隻眼,後宮擅專也罷,朝堂上拉攏人心也罷,隻要不太過分,朕都默許了。”


    “這一次,她過分了。不狠狠扇她一巴掌,她還以為這個天下改姓了呢,諸事不經朕手,獨斷而行,事後還找個爛理由湖弄朕,若任由她繼續下去,將來史書上,朕的名聲不知多惡心。”


    目光灼灼地盯著李欽載,李治道:“景初,朕一直當你是知交好友,你我與親兄弟無異,任何事情交托給你,朕都很放心……”


    話沒說完,李欽載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哥,你搞事情不要連累我啊,我隻是個孩子……


    剪除皇後羽翼,這種事是特麽我能摻和的嗎?


    我若想尋死,回家自己扯根繩子上吊不更痛快?


    李欽載突然覺得自己醉了。


    所謂的“透一透”,完全沒道理,越喝越醉,頭暈目眩,天地旋轉……


    “陛下,宮裏的是啥酒?臣為何,為何覺得……好暈,好暈……”李欽載身子軟綿綿地倒下,順勢便趴在矮桌上。


    李治吃了一驚,伸手推了推他:“景初,景初!這點酒不至於,不至於啊!”


    李欽載毫無反應,像條死魚。


    哪怕此刻李治朝他大腿上插一刀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李治歎了口氣,顯然今日是決計無法叫醒他了。


    揚聲叫來宮人,命人將李欽載送回英國公府。


    李欽載被四名宮人抬走。


    李治獨自坐在殿內,自己斟了一盞酒飲盡,然後噗嗤一笑,悠悠地道:“又奸又滑,不愧是當年名滿長安的混賬……”


    隨即李治又沉下臉來,朝殿外喝道:“來人,召許敬宗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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