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看似沒有關聯的事情,隻需要一個邏輯將它們連起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吐蕃人不是軟柿子,不可能任大唐拿捏,也不可能坐以待斃,等著大唐收拾完高句麗再轉過頭收拾他們。


    所以吐蕃人必須要在大唐東征之前做點什麽,給大唐找點麻煩。


    經過李欽載一番分析後,宋森也想明白了,驚道:“吐蕃使臣住所頻繁進出武士,他們想刺殺什麽人嗎?”


    李欽載沉默許久,道:“咱們猜一猜,在長安城裏,吐蕃人殺了誰,對他們最有利?或者說,能達到拖延或破壞大唐東征的目的?”


    宋森想了很久,隨即苦笑道:“恕下官愚鈍,實在想不出來,難不成他們敢刺殺大唐天子?”


    “你愚鈍的樣子跟我的弟子們一樣,非常清澈又可愛。”李欽載順嘴誇了他一句,然後道:“刺殺大唐天子當然不可能,借他們倆膽也不敢。”


    對方沒有動作之前,李欽載也無法揣測吐蕃使臣究竟想幹什麽,隻好歎道:“百騎司繼續嚴密監視,多調些人手,密切注意每一個進出住所之人的動向,一有消息馬上告訴我。”


    宋森抱拳道:“是,下官這就吩咐下去。”


    目送宋森離開,李欽載在門口獨自站立許久,卻沒有進門。


    沉思之後,李欽載對身後護侍的劉阿四道:“召唐戟來見我。”


    唐戟來得很快,而且身形詭異,神不知鬼不覺,忽然便出現在李欽載麵前。


    李欽載正坐在後院裏,手裏捧著一碗黃金酥奶,唐戟突然出現的時候,李欽載嘴裏正含著一口奶,不過他很澹定,嘴裏的奶沒噴出來,但手裏的碗卻飛的老高,最後砰然落地,摔成了碎片。


    二人沉默對視,良久,唐戟無辜地道:“小人嚇著您了?”


    李欽載澹定地道:“沒見我此刻巋然不動如山麽?我這樣的大人物,怎麽可能被嚇著,你太小看我了。”


    唐戟麵無表情,眼裏卻閃過一絲笑意。


    李欽載起身,指了指前方,道:“此處人多眼雜,咱們到僻靜地方說話。”


    唐戟在前麵走,李欽載跟在後麵。


    剛邁開步,李欽載一個助跑然後一記飛踹,狠狠踹在唐戟的屁股上。


    唐戟也沒想到李欽載居然會偷襲他,這一記飛踹簡直是不偏不倚,踹得唐戟差點狗吃屎。


    驚愕地扭頭看著李欽載,唐戟的眼神滿是不解。


    李欽載澹定地道:“不好意思,剛剛我說了謊,你確實嚇著我了……跟你科普一下,大人物每遇大亂固靜氣,但大人物的心性其實是很小氣的,受點小驚嚇都必須要報複回去。”


    唐戟點頭:“小人明白了,剛才這記踹挨的不冤。”


    “下次出現時提前打招呼,把我嚇死了對你也沒好處,指定會被鑄在陶俑裏給我陪葬。”


    二人走到後院東側的回廊下,李欽載翹著二郎腿抖了抖,隨即道:“有件事交代你辦,不算麻煩,但可能要動手。”


    唐戟的表情恢複了冰冷:“您要殺誰,盡管說,小人定辦得滴水不漏。”


    李欽載想了想,道:“問題是,現在我也不知該殺誰,或是該救誰,事情還沒明朗,我叫你來不過是未雨綢繆。”


    “小人不太懂。”


    “你潛伏到四夷館,盯著吐蕃使臣紮西勒,以及他住所進出的人,看他們究竟要做什麽,無論他們想做什麽,你的任務就是讓他們做不成。”


    唐戟似懂非懂,問道:“要殺人麽?”


    李欽載笑道:“不必,讓他們活著,比死了的好。”


    “懂了,隻要製止吐蕃人的舉動便可。”


    唐戟酷酷地點頭,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李欽載叫住了他,撓了撓頭,有些赧然地道:“你跟我的時日不算短了,我好像還沒給你發過薪俸?”


    唐戟搖頭:“薪俸對我並不重要。”


    李欽載眼睛亮了,就喜歡這種但行好事,不求報酬的正人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


    果斷地改口,李欽載正色道:“既然你不需要薪俸,我就不勉強了,你,是個好人。”


    唐戟麵無表情,但李欽載好像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鄙夷。


    “此事辦完,你若有什麽愛好,我可以請客。”李欽載微笑著給他畫了個餅:“喜歡嫖也好,吃也好,喝也好,我都會請你。”


    唐戟停頓片刻,突然道:“聽說大唐要東征了?”


    李欽載點頭。


    唐戟道:“小人想隨您出征,可否?”


    “你想要博軍功,還是純粹報效君國?”


    唐戟想了想,道:“都不是,大約隻想在沙場上發泄一下自己的戾氣吧。”


    李欽載認真地建議道:“你可以考慮出家,菩薩能幫你把戾氣消弭得幹幹淨淨,讓你變得寧靜祥和,而且半夜還能去許願池偷王八嘴裏的錢幣,從此當一個寧靜祥和的富和尚……”


    唐戟都懶得回話了,立馬轉身離開。


    李欽載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身負血海深仇的人,一生已被仇恨徹底綁架,永遠做不回自我,除非大仇得報。


    李欽載對唐戟的了解不深,但他知道唐戟的痛苦。


    屈身為李欽載的工具人,唐戟或許也在蟄伏,在等待機會。


    …………


    夜半,子時。


    長安城內仍有些許的喧鬧聲。


    這座城池的宵禁政策已不像貞觀年間那麽嚴格,李治登基後,許多宵禁的規矩其實已經處於半廢止狀態了。


    都城一百零八坊,仍有許多坊間半夜仍是歌舞鼓瑟不絕,青樓楚館鶯歌漫舞。


    今夜,位於長壽坊的四夷館四周靜悄悄。


    子時三刻,四夷館東麵的圍牆上終於有了動靜。


    十幾名武士從牆頭翻了出來,落地悄然無聲,小心地查看四周後,十幾名武士貓著腰,迅速朝長安城西麵疾行而去。


    武士們離開沒多久,幾名穿著普通百姓服侍的人從圍牆的拐角處走了出來,互相對視之後,也跟著前麵十幾名武士,迅速地綴了上去。


    兩撥人馬離開之後,唐戟如幽靈般出現在四夷館對麵,他站在漆黑的樹影裏,像無主的魂魄,眼神冰冷地注視著兩撥人離去的方向。


    那個方向,似乎是萬年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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