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長安城,英國公府。


    夏日的悶熱天氣難捱,午後樹上的蟬鳴更令人心煩意亂。


    崔婕坐在國公府後的小院陰涼樹蔭下,溫柔恬靜地繡著一幅花鳥圖。


    喜鵲鬧枝,挺吉利的圖樣。


    李欽載率軍出征後,崔婕便在家育兒教子,除了哺育老二弘壁外,也要督促蕎兒的課業,除此之外,閑暇時便坐在小院裏繡花。


    像今日這幅喜鵲鬧枝圖,崔婕已繡了不下十幅。


    沒別的,就圖一個吉利,算是另一種形式的為征戰在外的夫君祈福,隻求夫君為國征戰時能夠平平安安,無傷無災。


    金鄉坐在崔婕的旁邊,她沒繡花,手裏拿著一本書,安靜地看著。


    在這個煩悶的午後,二女的情緒似乎也有些不安。


    崔婕繡錯了好幾針,金鄉眼睛盯著書本,上麵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良久,崔婕突然一聲輕呼,金鄉急忙看去,卻見崔婕的手指被針戳破了,一滴殷紅的血珠滲出皮膚。


    金鄉輕歎:“阿姐可要小心,這幅喜鵲鬧枝你已繡了十多幅,何必不停的繡,不如歇息去。”


    金鄉其實也沒心情看書,不知不覺夫君已出征半年多了,這半年多來,前線不斷有軍報傳到長安。


    李欽載率軍登陸倭國,李欽載平定倭國都城之亂,李欽載登陸百濟,李欽載橫掃高句麗東部等等……


    一道又一道的軍報傳到長安,長安臣民振奮,每隔一段時日便有捷報至。


    崔婕和金鄉欣喜之餘,也暗暗擔憂,生怕某天傳來什麽壞消息,她們並不指望夫君立多大的功勞,隻希望他平平安安回來。


    一名丫鬟快步走來通稟,前院有客至,是李欽載的一群弟子。


    崔婕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欽載率軍出征後,李素節李顯等弟子也不能荒廢學業,於是李治令國子監的博士暫代李欽載授業。


    算學沒人比李欽載更懂,國子監這半年多所授的課業大多是聖賢經義。


    但不知為何,李素節等弟子卻好像認準了李欽載才是先生,常在課堂上將國子監博士氣得翻白眼,卻時常成群結隊來國公府拜會兩位師娘,送一些小禮物。


    今日想必亦如是。


    整理了一下衣著,崔婕來到前院。


    李素節等弟子規規矩矩站在院子裏,見崔婕出來,眾弟子紛紛恭敬地躬身行禮。


    崔婕微笑道:“先生出征半年多,這半年裏沒教你們課業,難為你們還記得師娘。”


    李素節笑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先生在前線為國征戰,弟子幫不上什麽忙,但禮數還是不能少的,時常向師娘問安請益,是弟子們的本分。”


    李顯也笑道:“師娘,弟子代母後給師娘送點薄禮,宮裏的冰窖今日敲了幾大塊冰,母後命宮人做了冰鎮酸梅湯,吩咐弟子給師娘帶一些來,好教這炎炎夏日解解暑。”


    崔婕急忙道:“多謝皇後牽掛,臣婦感激不盡。”


    李素節正色道:“師娘不必多禮,先生出征後,父皇常說,李家祖孫皆為國征戰,是我國朝一段佳話,父皇何幸,得李家滿門忠臣良將輔佐,無論天家賜下多大的榮耀,李家都擔得起。”


    眾弟子紛紛點頭稱是。


    一旁的契苾貞突然歎了口氣,道:“也不知先生何日凱旋回長安,軍報說前方打得不錯,英公他老人家指揮若定,我王師勢如破竹,但高句麗賊子仍在頑抗,若欲滅其國,怕是還要等個半載。”


    年紀最小的上官琨兒嗤笑道:“先生在時,揍伱揍得最狠,學堂裏就數你挨揍最多,先生出征後,你倒是想念先生了。”


    契苾貞瞪眼道:“先生揍我是為我好,希望我成才,是我自己不爭氣,活該挨揍,越是如此,便越想念先生的教誨,你們難道不想念先生麽?”


    一群弟子紛紛互相笑罵起來。


    崔婕忍不住笑道:“你們誰都別笑誰,你們先生常說,學堂裏這些小混賬每一個爭氣的,恨不得把你們吊在樹上每天抽一百遍……”


    說著目光望向人群裏最沉默的宣城公主,崔婕將她拉過來,握著她的小手笑道:“幸好你這位女弟子很爭氣,連科考都不遜須眉,總算給先生長了一回臉。”


    望著一眾弟子,崔婕用師娘的語氣道:“你們啊,多跟宣城公主學學,先生凱旋回長安之前,趕緊多溫習課業,好教先生對你們刮目相看,不然師徒重逢怕是不會太愉快,你們也不希望先生見麵就抽你們吧?”


    眾人一凜,一想到先生騎著高頭大馬凱旋而歸,師徒一見麵,先生就揚起鞭子對他們大打出手,這畫麵……好像不是沒可能啊。


    於是弟子們紛紛向崔婕問安後,一個個匆匆告辭離去。


    送走了弟子們,崔婕回到後院,坐在樹蔭下發呆。


    不知為何,今日總是心神不寧,剛才繡花都紮破了手指,那幅喜鵲鬧枝圖也廢了,殷紅的血珠滴落在那隻喜鵲的黑色羽毛上,總覺得不是什麽好兆頭……


    夫君……何日歸來?


    …………


    高句麗,烏骨城外,唐軍大營。


    李欽載昏迷了三日,這三日裏他迷迷糊糊,清醒一陣又睡過去。


    身上發著高燒,肋骨和後背火辣辣地痛,左手胳膊也痛,好像還吐了幾次血。


    依稀記得,這幾日來他床榻邊探望的人不少,其中有熟麵孔,也有陌生麵孔。


    人們關切地探望一陣後,又小心地輕輕離去。


    李欽載這幾日卻好像活在夢裏。


    夢裏的他,仿佛用快鏡頭重新經曆了前世的人生。


    高中的課堂裏,老師在講台上力竭聲嘶傳授知識,而他,與心儀的女孩傳遞小紙條。


    大學的林蔭道下,懵懂羞怯地幾番試探,想牽住女孩的小手,終究沒勇氣跨出那一步,最終也錯失了人生裏的那一抹白月光。


    走進社會,成了社畜,臉皮厚了,世故圓滑了,沒皮沒臉撩著女同事,女同事臉蛋紅紅,那種互相眉來眼去的曖昧,心照不宣的水到渠成,好像得到了什麽,又總覺得差了點什麽。


    每一個夢境都那麽清晰,他能看清生命裏每個過客的模樣,唯獨看不清自己的眉眼。


    半夢半醒幾日,渾渾噩噩的李欽載終於睜開了眼。


    第一眼便看到了守候在他床榻邊的小八嘎。


    見李欽載終於睜眼,憔悴萬分的小八嘎驚喜地掩嘴,然後,放聲大哭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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