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能當麵坦然與李欽載聊起儲君的話題,李欽載深深知道,李治這是對他的完全信任。


    或許也是李治故意為之,用聊儲君話題的方式暗示他的信任,打消李欽載乃至整個李家的顧慮。


    有時候聊天不能隻看話題,還要看話題之後的深意。


    李欽載懂了,於是想起了金達妍。


    不管她來不來得及,不管她能否在李弘病逝前趕到長安,關於金達妍這個人的存在,此刻李欽載是必須要讓李治知道的。


    否則將來李弘若病故,李治知道高句麗有一位神醫,而李欽載卻瞞而不奏,對兩人的交情來說,必然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


    “陛下,臣願薦舉一人,是那位在高句麗救了臣和祖父性命的女神醫,她名叫金達妍,醫術非常高明卓絕,若陛下信得過,可八百裏快騎將她召回長安,診治太子殿下的病。”


    李治一怔,道:“此事朕聽說了,這位女神醫不簡單,救了英公和你的性命,倒真是對我大唐社稷有恩了……”


    李欽載沉聲道:“她的醫術無話可說,雖是高句麗人,但醫德高尚,在她眼中眾生平等,正是活菩薩一般的人物,她若能及時趕來長安,臣不敢擔保她一定能救太子殿下,但終歸多了一線希望。”


    李治點頭:“景初之諫甚好,朕納了。這就遣禁衛八百裏快騎赴高句麗,將那位女神醫請來長安。”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卻都是苦笑。


    其實彼此心裏都清楚,從長安到高句麗,兩地來回最快也要兩個多月,李弘的病怎麽可能拖得了兩個多月?


    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將金達妍召來長安,更像是一種不願放棄的態度,和盡力而為的儀式感。


    李治頓了頓,忍不住道:“關於儲君之事……”


    李欽載立馬打斷道:“儲君是天家內事,宮闈之秘不可宣於外臣,臣不敢參與,連聽都不敢聽。”


    李治臉上露出溫暖的微笑:“當年朕欲廢王皇後,令祖英公也是這般說法,他說‘此為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不得不說,你們祖孫真是一脈相承。”


    李欽載也笑道:“臣隻是知道尺度分寸而已,若仗著陛下的器重便對天家之事指手畫腳,在臣看來這是作死。”


    “陛下,臣明日便帶著弟子們回甘井莊,令他們專心學問,不問世事,尤其那幾位皇子公主,臣都帶走,而且會嚴厲約束,不準他們參與立儲之爭。”


    李治欣慰地笑了:“景初之忠,朕無一絲懷疑,若朝堂臣子都如你,朕躬治天下該有多省心。”


    說著李治突然饒有深意地看著他,低聲道:“李顯是你門下弟子,也是朕的嫡皇子,按說景初應該不遺餘力地輔佐李顯爭這儲君之位,景初為何放棄這大好的機會?”


    李欽載苦笑道:“陛下,這幾日已有不少人問過臣這個問題了,而臣的態度也一直很清楚,不瞞陛下說,甚至李顯都有這心思,但被臣打壓下去了。”


    李治揚眉:“哦?為何?”


    李欽載歎道:“自己的弟子是什麽德行,父親與老師是最清楚的,陛下,李顯是您的嫡子,您真覺得他適合當太子嗎?”


    李治笑了笑:“李顯小毛病不少,但心地還是純良的,若好生教育幾年,興許性情不一樣,能得朝野讚譽呢。”


    李欽載瞥了他一眼,道:“陛下若真有意讓李顯當太子,早就對臣放出風聲了,何必召沛王李賢入京?”


    “臣覺得自己的智商被陛下按在地上摩擦,陛下就不必誘導臣了,說得直白點,李顯沒戲,安安分分當一輩子太平藩王就很不錯了。”


    李治一滯,隨即苦笑:“朕倒被你懟得啞口無言……”


    接著李治神情嚴肅起來:“太子雖病重,但仍是大唐的太子,他若安然無恙,立儲之事不必再提,他若有……不測之故,君臣再議立儲之事不遲。”


    李欽載點頭。


    他知道這是李治表明的態度,而且言外之意就是,沛王李賢應是下一任的儲君沒懸念了。


    …………


    離開太極宮,李欽載心情頓時放鬆了。


    李家是忠是奸,別人說了不算,皇帝說了算。


    那些打算拿逃兵之時做文章的人,他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很危險了。


    隻要敢把奏疏送上去,便等於在李治的心裏掛上了號,對於這種抹黑打壓功臣,在天子麵前煽風點火的人,李治不會有什麽好印象。


    自古以來,無論昏君還是明主,當然都害怕臣子功高震主,可也要分人。


    從貞觀年到如今,大唐名將輩出,立下滅國之功的將領不在少數,為何他們都能安然無恙?


    大唐有別於其他朝代,最大的不同便是君主的胸襟。


    隻要你立了功,我就善待你,別人說什麽都沒用,如果說將領滅國後便是兔死狗烹的下場,以後誰還敢給大唐天子賣命?


    再說,立功的人是李勣,天下人都知道,李勣老矣,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戰,落幕很完美。


    落幕之後,李勣便隻是一個遲暮的老人,誰會對一個立下大功後馬上致仕告老的老人心懷猜忌?


    李治當然不是完美的君主,但唯獨對李勣,對整個李家,他絕不會猜疑。


    李勣和李欽載這些年的表現已能說明一切。


    大唐初期的君臣關係,大多都是能夠善始善終的,除非臣子自己作死,比如侯君集,比如長孫無忌。


    走出太極宮門,李欽載再次恢複了全身癱瘓的模樣,被部曲們抬上馬車。


    反正不知道為啥,李欽載總覺得全身癱瘓且智珠在握的模樣很有逼格,看起來很智慧的樣子。


    而且,行走坐臥都有人侍候,也很符合李欽載的鹹魚心態。


    這條鹹魚已經越來越過分,連翻身都懶得自己翻了。


    宮門離李家不遠,都在朱雀大街上,理論上李欽載與李治是鄰居。


    馬車晃晃悠悠,李欽載坐在車內閉目養神。


    突然感覺馬車停了下來,李欽載仍未睜眼。


    朱雀大街是長安的主幹道,這座人口超百萬的超級大城裏,遇到堵車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沒過多久,馬車外的馮肅卻道:“五少郎,有人擋住路了。”


    李欽載淡淡地道:“那就讓他先過,咱們等等無妨。”


    馮肅沉聲道:“五少郎,對麵的馬車是故意攔在咱們前麵的。”


    李欽載的眼睛赫然睜開。


    來活兒了!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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