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應了身體和身邊的環境,李欽載卻仍未適應內心的轉變。


    背負了一樁大麻煩在身上,還牽累了全家,李欽載開局就成了李家的罪人。


    盡管是給前任背鍋,可無論如何這樁禍事仍要歸咎於自己,避無可避,無法推卸。


    在十數名監察禦史的參劾下,朝中的輿論已然沸騰,就算李家對大唐社稷有功,也避不開律法和悠悠眾口。


    當事情攤到了桌麵上,鬧到人盡皆知沸沸揚揚時,往往很難再用人情和小動作擺平麻煩。


    就算天子李治和皇後武則天感念李家功績,欲將此事壓下去,隻怕也是有心無力。


    李欽載獨自走在自家的後花園裏,看著眼前一簇簇爭奇鬥豔的鮮花和叢木,心情卻越來越煩躁。


    莫名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李欽載其實心裏窩了一團火,說不出為什麽,就是覺得各種不適應。


    前世那些熟悉的親人,朋友,各種人和事,一夜之間說斷便斷,換了誰都無法接受。


    更別提來到這個世界後莫名其妙背上一口大黑鍋,讓李欽載情不自禁懷疑老天爺是不是非要玩死他才甘休。


    出身權貴又如何?不愁吃穿又如何?如果讓李欽載選擇,他寧願選擇回到前世那個默默無名朝九晚九當社畜的平凡青年。


    路上縱是再貧瘠,終歸也是獨屬於自己的風景,不似如今這般,沿途縱是花團錦簇,不過是在走別人的路罷了。


    站在景色幽美的花園裏,李欽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被生活扼住喉嚨的前世半生,縱使不被欣賞,依然跌跌撞撞成長,驟然來到這個嶄新的環境,猝不及防間卻要將從前斷得幹幹淨淨。


    前世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還來不及狠狠擁抱告別啊。


    李欽載歎了口氣,來前若能飲一碗孟婆湯,或許不會有這麽多不合時宜的感懷,渾渾噩噩又是嶄新的一生。


    感懷再多,麻煩還是要解決的,而且隻能自己解決,不能牽累別人。


    李欽載是個疏懶又清冷的性子,他不喜別人打擾自己的生活,更無意給別人帶來麻煩。


    先帝禦賜之物被賣掉,那位買家胡商多半已不在長安,若欲尋回這件物事無異於大海撈針,所以這條路隻能掐斷。


    朝野輿論四起,天子無法偏袒,李欽載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解決這樁禍事。


    站在花園裏許久,辦法沒想出來,倒是有了一股尿意。


    左右環顧,這座宅子太陌生,找不到茅房。


    不過無所謂,男人嘛,不但四海為家,也能遍地撒尿。


    找了片半人高的矮叢,李欽載撩起衣衫下擺,一泡又急又黃的尿噴湧而出。


    流量大,射程遠,顯然是一泡年輕力壯的好尿。


    一道幽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五少郎最近有點上火呀,要不要老朽幫您請個大夫瞧瞧?”


    李欽載悚然一驚,後背冒出一層白毛汗。


    赫然回頭,發現一位穿著青衫的半百老頭正盯著他的下三路,一臉深情款款的關懷。


    李欽載下意識捂住臉,接著覺得不對,於是瑪麗蓮夢露式捂襠,還是覺得哪裏不對……


    “你是誰?”李欽載眯著眼打量他。


    老頭愕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垂下頭拱手道:“老朽吳通,府裏的管家,五少郎您……”


    憐憫地歎了口氣,吳通心疼地道:“這幾日二郎出手實在太狠了,好好的少年郎,竟被打糊塗了,老朽這就去請大夫給您瞧病,順便把您上火的毛病也治了。”


    “二郎”說的是李欽載的親爹李思文,就是昨夜毒打李欽載的那位中年男子,李思文是李勣的次子,家中下人皆以“二郎”稱之。


    李欽載果斷推辭:“不用,我既沒糊塗,也沒上火……”


    吳通幽幽地道:“五少郎莫誆老朽,您那泡貴尿黃得如此鮮明出眾,且方圓半丈騷氣彌久不散,怎會沒上火?”


    李欽載下意識吸了吸鼻子,似乎,確實,果然……不對,騷氣不是形容內在的嗎?


    嘴角抽搐了一下,嗬,又是前任的鍋。


    這家夥的私生活恐怕沒那麽純潔,身子被酒色禍害得不輕。


    認真打量著吳通的臉,這張老臉很普通,沒有任何出眾的特征,當然,更談不上英俊,從他偷看自己撒尿的行為來看,或許人品也值得商榷……


    “有事?”李欽載簡潔地問道。


    吳通恭敬地道:“二郎有請。”


    李欽載心頭一沉,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這位親爹大人該不會又要揍他吧?除了昨晚父慈子孝式對噴,大家根本不熟好不好。


    李欽載不想見他,但又不得不見他。


    “嗯,我這就去。”李欽載轉身就走。


    吳通忽然叫住了他,神情古怪地指了指後麵,道:“五少郎,您走錯了,前堂在東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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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知道,那邊風景不錯,看看風景再去見父親。”


    走了兩步,吳通又叫住了李欽載,欲言又止,片刻後,輕聲道:“二郎最近心思焦慮,五少郎多忍忍,朝中上疏參劾李家的人太多,陛下也有些扛不住了,鬧到如此地步,咱們李家或許要付出些什麽,才好對世人交代……”


    李欽載皺眉:“付出什麽?”


    吳通遲疑半晌,語氣愈發無奈:“禍事已然闖下,那尊飛馬玉雕多半是尋不回來了,先帝禦賜之物丟失,不能沒個聲響,若事情解決不了,怕是……五少郎要被問罪,老爺和二郎都無法偏袒。”


    李欽載心頭一懸:“問罪受何刑罰?不會殺頭吧?”


    吳通搖頭:“那倒不會,李家三朝功勳之後,老爺尚健在,陛下無論如何也不會殺李家的人,否則豈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那我……”


    吳通歎了口氣,道:“朝中有風聲,若此事仍無法平息,陛下便不得不將五少郎拿問大理寺,或許會判個徙嶺南,三五年不得還京。”


    李欽載心頭一鬆,不殺頭就好,雖然這陌生的世界要啥沒啥,但活著總比死了強,畢竟好死不如賴活,好吃不如餃子……


    嶺南好,嶺南有荔枝,有原始森林,有漫山遍野的猴子,還有穿著獸皮圍著篝火烤人肉的當地土著,好一派田園牧歌世外桃源……


    “吳管家,去拿根繩兒,我要吊死在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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