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點也不遲。


    對李欽載來說,他的人生剛剛按下了重啟鍵。


    有一位千古名將的爺爺,有一位官居刺史的父親,還有一位出身七宗五姓之一的母親。


    隻論出身的話,簡直是老天爺垂憐他前世的辛苦,特意賞賜給他新手小白簡單級難度。


    如果去參加科考的話,以李欽載的出身,隻需在策論題目上寫下《我的國公爺爺》或是《我的刺史父親》,不管寫得再爛,想必一定金榜題名,名列狀元。


    當然,出身顯赫與此時李欽載麵臨的危機沒啥關係,最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麻煩。


    李欽載走出前堂後,獨自在偌大的宅子裏散步,漫無目的,走哪兒是哪兒。


    流徙是不可能流徙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流徙的。


    所以他必須彌補這個大禍,平穩地度過這次危機,讓生活回歸平靜。


    李家的宅子位於長安城朱雀大街,大唐立國後,高祖李淵封賞有功之臣,李勣因擁戴當時的秦王李世民有功,於是李淵賞賜了他這座宅院。


    不僅是宅院,這些年李勣立的功勞太多,李世民和李治前前後後賞賜了他不少田地別院和食邑。


    獨自在宅子裏漫步的李欽載不記得走了多久,這座宅院太大了,除了前堂後院,還有許多錯落有致的花園,回廊,假山石,以及偏院和暖廳。


    不識路的人第一次走在裏麵大多會迷路。


    李欽載也迷路了,順手逮住幾個擦身而過的下人問路,下人驚懼莫名,如同被高年級惡霸勒索零花錢的小學生。


    也不知這具身體的前任究竟在自家府裏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每個下人看見他都如同見了閻王的催命帖似的。


    在下人的指引下,李欽載終於來到前院。


    站在自家正門口,李欽載猶豫了一下,便打算出門看看。


    麻煩雖未解決,但熟悉一下外麵的環境也是應有之義。


    正門緊閉,通常情況下,權貴人家的正門是不會打開的,除非是主人婚喪嫁娶或是跪接聖旨。


    左側的側門開了一扇,門外整整齊齊列著兩排部曲值守,大約二十來人。


    部曲們身著鎧甲,陽光下明晃晃的很耀眼。


    他們手裏各執兵器,皆是統一製式的橫刀,還有兩人斜挎著弓箭和箭壺。


    李欽載稍一打量,抬腳便打算跨出門。


    然而門口一名部曲卻在他抬腳的刹那忽然攔在他麵前。


    李欽載一愣,那名部曲卻垂頭抱拳道:“五少郎可是欲出門?”


    “呃,啊,對,想出去轉轉。”


    部曲垂頭道:“五少郎恕罪,您不能出門,二郎有吩咐,罰您禁足了。”


    李欽載呆住了:“禁足?”


    隨即李欽載明白了,也理解了。


    闖了這麽大的禍,全家都還陷在泥潭裏,李思文這個當爹的怎麽可能還會放任紈絝兒子滿世界晃蕩。


    捫心自問,將心比心,換了李欽載有這樣的兒子,也不用下什麽禁足令,直接打斷腿,連床都別想下。


    輕輕呼出一口氣,李欽載再次感受到父親的慈祥……


    “不讓出門就不出,”李欽載幹笑兩聲:“我就在門內看看外麵的風景……”


    部曲一聲不吭地回到隊列。


    門內看風景根本啥都看不到,位於朱雀大街側的英國公府,偌大的門庭外是一大片空地,這片空地大約數十丈方圓,是被李家的部曲們圈起來了。


    路過的商旅百姓隻能遠遠繞過這片空地,盡管沒有法律明文規定不準商旅百姓接近國公府正門,但小人物們的心理對權貴通常是避讓的。


    再加上門口的部曲們一個個挎刀執弓威風凜凜,令人望而生畏,商旅和百姓們自然不會傻乎乎地湊近給自己惹禍。


    李欽載不怕,他算是國公府的少主人之一,惹了禍的少主人仍然還是少主人。


    好奇地眨眨眼,李欽載看著部曲道:“我若跨出門去,你會打斷我的腿嗎?”


    部曲一臉黑線,垂頭抱拳道:“小人不敢。”


    心裏有底了,李欽載試探著將一隻腿跨出門檻外,然後盯著部曲的臉色。


    部曲皺了皺眉,沒動彈。


    李欽載收回腿,等了一會兒,又跨出一條腿,然後再收回。


    見部曲仍然毫無反應,李欽載膽氣一壯,索性整個人跳出門檻,又飛快跳回,在門檻內外反複橫跳。


    哎,我跳出來啦!哎,我又跳回去啦!怎麽樣?你打我啊……


    門外的部曲們臉色越來越黑,麵麵相覷各自一臉的無奈。


    多無聊的少主人才幹得出這種事!


    李欽載確實是無聊,但也算在表達自己內心不滿的態度。


    有的鳥是關不住的,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反複橫跳許久後,李欽載終於累了,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微微喘息盯著門外的部曲們。


    部曲們氣勢很威武,作為大唐排名第一的名將麾下,李勣府上的部曲自然也非同一般。


    每個人都隻是靜靜地佇立在隊列中,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可從他們巋然如山般的身姿裏,卻仿佛能聞到戰場上的血腥味。


    那是一股百戰餘生的氣勢,對生命的漠視,對戰功的渴望,以及對指揮者毫不遲疑的服從。


    仔細打量他們後,李欽載頓時察覺到,這些部曲一定是跟隨李勣南征北戰多年的百戰老兵。


    平日裏他們隻是國公府內的部曲護院,一旦跟隨李勣上了戰場,便是無堅不摧的貼身親衛,戰事關鍵之時必須一馬當先充當尖刀突進的角色。


    大唐對外戰爭打下來的每一寸疆域,都有他們的一份功勞。


    無論身處現代還是唐朝,李欽載對軍人還是非常敬重的。


    於是李欽載試著跟部曲們結交。


    “你叫什麽名字?”李欽載指著剛才攔他的那位部曲問道。


    部曲抱拳道:“小人劉阿四,是今日正門值守部曲的隊正。”


    “幸會幸會,在下李欽載……”


    劉阿四一臉莫名。


    誰不知道你是李欽載?你的混蛋之名整個長安都有口皆碑好不好。


    尤其是最近幹的這件混蛋事兒,先帝禦賜之物竟敢偷出去賣錢……嘖!


    唯一奇怪的是,這位五少郎似乎轉了性子,以前對他們這些國公府的部曲根本不搭理,有時候不滿意了動輒打罵。


    然而今日卻主動攀談,還自我介紹。


    看來府裏今早傳出來的流言並非虛妄,不知是誰信誓旦旦說,五少郎一泡貴尿泛黃上火,從五少郎此刻判若兩人的表現來看,他豈止是上火,簡直是上頭。


    李欽載渾然不知劉阿四的腹誹,仍然和煦地與他聊天。


    “阿四兄……”


    劉阿四惶恐行禮:“卑賤行伍軍漢,不敢當此稱謂,五少郎萬莫折煞小人。”


    李欽載隨和地道:“哦,阿四,家裏幾畝地?娶婆娘了沒?”


    劉阿四垂頭道:“小人這些年積累微末戰功,大將軍給小人分了二十畝永業田,就在渭南縣郊,咱家的莊子裏。三年前娶了婆娘,娃兒兩歲了。”


    李欽載點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幹巴巴的聊天話題。


    李欽載問得零零碎碎,劉阿四回答得戰戰兢兢,聊天氛圍實在算不上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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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多久,李欽載有些索然無味了,在這個階級森嚴的年代,兩個階級不對等的人聊天注定不會太融洽的。


    起身拍拍屁股正打算離開,李欽載卻看到了劉阿四和部曲們挎著的橫刀和弓箭。


    突然對唐朝的兵器有了些許好奇,李欽載指著劉阿四腰側的橫刀,道:“這是你們自己打造的,還是軍中發給你們的?”


    這不是什麽軍事機密,劉阿四很痛快地道:“回五少郎,咱們大唐的兵器很繁雜,有些府兵家中尚寬裕,可自尋鐵匠打造兵器,受召入伍後軍中不怪罪。”


    “有不寬裕的府兵,亦可請隊正下發,不過發下來的兵器可就有點不稱手,兩軍對戰之時,兵刃易豁口卷刃,影響殺敵。”


    “小人和袍澤們皆是大將軍親衛部曲,兵刃自是大將軍發下,故而製式一致。”


    李欽載哦了一聲,仔細端詳著眾部曲的兵器,然後目光落在兩名背挎弓箭的部曲身上。


    “弓箭呢?也是我祖父發的?”


    “是,大將軍請工匠精製而成的牛角弓,可致百步之外。”


    李欽載好奇道:“百步是多遠?”


    劉阿四的文化水平基本等於零,這個問題實在難以用言語回答,抓耳撓腮之後,索性在李欽載麵前跨了一步,然後又跨了一步。


    “五少郎,此為‘一步’,百步便照此量丈。”


    李欽載皺眉:“不對,你明明走了兩步。”


    劉阿四無奈地道:“跨一下名為‘跬’,跨兩下方為‘步’,自古便是如此丈量的。”


    李欽載愕然,然後頓覺訕訕。


    丟臉了,學識豐富的現代人居然連常識都不知道。


    古文裏其實早就說過,“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


    所謂“跬步”,“跬”隻算半步,跨兩下才算完整的一步。


    看了看劉阿四跨出的那一步的距離,李欽載目測一步大約算前世的一點二米左右。


    那麽百步便是一百二十米,所以唐朝弓箭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二十米?


    這個……似乎有點弱呀。


    李欽載目光閃動,摸著下巴思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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