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紙飛機之前必先哈口氣,這是刻入DNA的本能。


    也不知是誰傳下的規矩,其中有什麽科學道理,反正前世所有人都是這麽幹的,沒有例外。


    不哈這口氣,飛起來仿佛失去了靈魂。


    如果非要給個解釋的話,嗯,科學也需要儀式感的。


    幸好李治也不是盤根問底的人,見李欽載給不出解釋,很大方地笑了笑,然後命人從殿門外將那隻紙飛機拾了回來。


    仔細端詳手裏的紙飛機,李治一臉肅然。


    “此物……折疊成這般形狀,便能至六丈之遠,景初果真有妙思,朕現在相信,神臂弓,馬蹄鐵和滑輪組,並非景初偶然所得。”


    李治抬頭深深地注視著他,笑了笑,道:“景初有大才,怕是多年厚積薄發,如今才大放光彩。”


    “臣慚愧,真的隻是偶有所得,有的是被逼出來的,比如神臂弓,有的是看不過眼,比如馬蹄鐵和滑輪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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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大笑道:“若逼一逼就能逼出景初的真本事,朕以後怕是要多逼你幾回,好讓你著實為大唐再造些好東西出來,助我大唐社稷鞏固,萬年不衰。”


    李欽載拜道:“大唐萬世基業,全托英主雄才偉略,有沒有臣都不會改變結果。”


    這句馬屁實在很貼心,李治表情愈發愉悅了。


    歡喜過後,李治深思起來,半晌,李治沉聲道:“朕觀景初所造之物,可用於民,亦可用於軍,總的來說,軍中可用甚廣。”


    “前幾日封景初為致果校尉,不過閑職爾,實在屈才了。朕自登基以來求賢若渴,景初之大才,朕怎可不重用?”


    李治突然嚴肅起來,緩緩道:“李欽載。”


    “臣在。”


    “封爾為軍器監少監,專司打造器物,每有所得,允爾進宮無阻。”


    李欽載心頭一沉。


    不是他矯情,他是真的不想當官,沒事造造新玩意兒他不介意,但進了官場,就不得不卷入各種是是非非,這與李欽載的初衷完全相悖了。


    他不希望自己一輩子在勾心鬥角中度過,臨終闔眼之時回憶一生,未免覺得可悲可憐。


    咬了咬牙,李欽載垂頭道:“陛下,臣萬死,非臣不願報效君國,臣實不願入朝為官,日後若有所得,臣必不吝奉於君上,隻求陛下收回成命,讓臣做回閑散白身。”


    李治頗為意外:“景初為何不願為官?是嫌官職太小麽?軍器監少監從五品,不算小了吧?”


    “臣隻會感銘天恩,怎會嫌官職太小,隻是臣心性淡泊,舉止荒唐無拘,不習慣官場之嚴謹,若入朝為官,臣終究成了蠅營狗苟之輩,此生再難有所得矣。”


    李治皺了皺眉,隨即眉頭舒展開來。


    “君子不強人所難,景初既然不願,朕自不會勉強。”


    李欽載大喜,急忙謝恩。


    李治的寬仁胸懷,此刻他再次見識了,不愧史書英名。


    李治笑了笑,沉吟許久,又道:“景初造出這些新物事,為大唐立下了功勞,有功而不賞,朕難掩悠悠眾口,教人說朕賞罰不明……”


    “既如此,軍器監少監的官職仍給你,朕允你不入朝,不入署,不理政,情當掛了個閑職,但對軍器監仍有監管處置之權,如何?”


    李欽載這下真有點感動了。


    貴為天子,封臣下官職還要好說歹說,妥協又妥協,後世真不應該稱他“高宗”,該叫“仁宗”才對。


    李欽載知道,自己再推辭就真的不識抬舉了。


    見好就收,李治親口說了,就當掛了個閑職,跟當初封的“致果校尉”一樣。


    閑職好,閑職不上班打卡,不參與是非,不必跟上司陪笑臉。不僅如此,少監的權力紮紮實實給了他,一點沒打折扣。


    不當社畜的初衷保住了。


    “陛下仁義聖明,臣謝天恩!”李欽載俯身拜道。


    …………


    申國公府,高家。


    高真行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陽光真好,曬得人渾身懶洋洋的,好像給身體裏注入了一股無形的能量。


    身心從內到外都沐浴在陽光下,內心的陰暗角落仿佛都無限縮小了。


    高真行嘴角露出舒坦的笑容,喃喃道:“李家那小子送來的躺椅,用來果真不錯,這小子……將來必是個人物。”


    高歧坐在高真行身旁,也是一臉舒坦的表情。


    上次在李家陪李欽載曬了一回太陽後,高歧不知為何喜歡上了這種悠閑懶散的生活方式。


    如今每到上午,高歧也不再出去與狐朋狗友廝混了,而是命下人搬了躺椅坐在院子裏。


    有樣學樣,手邊也一定要有一張矮桌,矮桌上一定要有零嘴兒和醪糟,矮桌的距離一定要足夠近,又不能太近,最好一伸手恰好能夠到。


    這才是懶人該有的生活呀。


    高歧將李家所見所聞一絲不差地複製了出來,迫不及待享受一番後,嗯,果然舒坦得緊。


    不過今日有點意外,老爹高真行剛從後院出來,見兒子這副爽歪歪的樣子,二話不說把不爭氣的兒子踹開,自己躺了上去。


    然後,父子二人都爽歪歪地躺在院子中央,快到午時了也舍不得起身動彈一下。


    父子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卻相對無言。


    跟李欽載和李思文一樣,高家這對父子的關係顯然也融洽不到哪裏去,若不是看在躺椅的麵子上,兩人都不願與對方相處在同一個空間。


    良久,高真行忽然悠悠地道:“聽說李家那小子又弄了個新物事,叫什麽‘滑輪組’,此物頗為神奇,工部收到了十多套……”


    “尚書楊昉對其驚為天人,人前人後對李家小子誇讚不停,看他那架勢,倒恨不得跟李家小子結拜為異姓兄弟才好,哼,老不尊的東西!”


    高歧睜開眼,神情閃過一絲驚愕:“李世兄所造之物竟如此神奇?”


    高真行嗯了一聲,淡淡地道:“據楊昉說,此物無論用於民和軍,皆有大用,不誇張的說,若普及天下,每年可為大唐省下數萬民夫和徭役,若真如此,倒真是一樁大功。”


    幽幽一歎,高真行道:“李家那小子,是大才,也是怪才,以前倒是小覷了他。”


    高歧怔忪片刻,輕聲道:“爹,李世兄畫那滑輪組的圖紙時,孩兒就在他的屋子外,親眼見證此物的麵世。”


    高真行睜開眼,道:“哦?滑輪組是他臨機所畫,不是日思夜想所得?”


    高歧遲疑了一下,將劉阿四受傷,李欽載親自去北大營將其接回,接著突然想到一種能省力的工具,安頓好劉阿四後馬上進了屋子隨手畫了出來,最後李崔氏拿著圖紙匆匆去找鐵匠打造。


    一件神奇的工具麵世,過程就是如此簡單明快。


    高歧神情複雜,雙手毫無意識地比劃了一下,道:“他……就是那麽隨手一畫,畫了不到半個時辰,那東西就被他弄出來了。”


    倍受打擊地垂下頭,高歧仍喃喃道:“他……真的隻是隨手一畫。”


    高真行眼中光芒閃爍,腦海中仿佛浮現那個少年輕鬆淡然,隨手一畫便是一件利國利民的神奇之物。


    看了看身旁深受打擊的高歧一眼,高真行歎道:“此子才思詭譎,高深莫測,非常理能度之,渾噩多年,如今已漸露鋒芒。”


    深深地注視著高歧,高真行沉聲道:“歧兒,為父盼望,你也有這麽一天。”


    高歧失落地搖頭:“孩兒遠不如李世兄,這輩子都不會有這麽一天,讓父親失望了。”


    高真行笑了笑:“不打緊,縱是不如,亦不失為我高家好兒郎,隻要你不再終日買醉胡鬧,為人處世多幾分睿智沉穩,為父足以為你而傲。”


    頓了頓,高真行又道:“這幾日你甚少出門,出門也是去找李家小子,歧兒,你已經在開始改變,為父我也已經開始為你驕傲。”


    高歧眼眶一紅,多少年了,父親已有多年不曾誇讚過自己了,那句久違的“為你驕傲”,仿若星辰般遙不可及。


    隨即抿住唇,忍住了眼淚,高歧輕聲道:“孩兒會努力改變的,渾噩多年,孩兒也該長大了。”


    高真行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多與李家小子來往,他才是你這輩子的良師益友,擇其善者而從之,我兒必有直登青雲之日。”


    高歧含淚點頭,此生能讓父親為自己驕傲,他忽然覺得生命除了吃喝玩樂之外,還應該有更多的活著的意義。


    李欽載那張淡然安靜的臉龐突然浮現在他腦海中。


    盡管不願承認,但高歧不得不說,他的人生蛻變,全因李欽載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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