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米恩,鬥米仇。


    官府對災民的賑濟也是如此,這不是社會問題,而是人性問題。


    災年直接發糧食不是不行,隻是隱患實多,一不小心容易被有心人煽動,曆朝曆代揭竿而起的野心家,大多是在災年裏煽動人心,從而推倒了一個王朝。


    無數無事可幹的青壯災民聚集在一起,就是一個隨時會被點爆的火藥桶。


    千年後世,為何許多數據裏總要提一句失業率,而且失業率的數值跟當地官員的政績息息相關,就是因為曆經千年後,聰明睿智的統治者們已經發現了這個事實。


    大家都有工作,失業率低到極點,那麽不論國力貧富,至少社會是穩定的。


    這也是李欽載提出以工代賑的初衷之一。


    百姓有事做,有飯吃,王朝永固。


    指著如火如荼的工地,李欽載深深地道:“陛下且看莊戶們的表情,今年是災年,莊稼歉收,但莊戶們仍然毫無憂色,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在做工,用做工的酬勞可以彌補莊稼的歉收,所以他們仍滿懷希望。”


    “若臣的水泥能普及天下,各地官府發動百姓修路修橋修城牆修河堤,那麽多急待完工的工程,這便是給百姓提供了除了種地之外的另一條生路,民若不絕望,陛下的江山必然永固不倒。”


    李治肅然起敬,歎道:“景初之言,振聾發聵,朕受教了。”


    扭頭望向武後,李治問道:“皇後覺得如何?”


    武後頷首道:“不錯,確實是治國大道,景初不愧英才之名,陛下若納其諫,三五年或許不見效果,但十年二十年後,大唐不僅鞏固了民心,也得到了無數寬敞平坦的道路,堅固耐用的城牆和河堤,一舉兩得。”


    武後笑著望向李欽載,道:“景初生得玲瓏心,不負陛下對你的厚望,今日所諫,其意義更大於以往所獻的火藥和神臂弓。”


    李欽載有些吃驚,沒想到武後對他這番諫言的評價如此高。


    “臣愧不敢當,隻是盡臣子本分而已。”


    武後搖頭:“景初不必妄自菲薄,火藥和神臂弓固然犀利,不過是兵家利器而已,但景初今日之諫,卻是為天家立威,為生民立命,延國祚之綿長,保皇權之永固。”


    “今日斯言,立論高遠,甚於火藥和神臂弓,陛下,臣妾以為,今日景初為大唐又立下一樁大功,其功不遜開疆拓土。”


    李治欣然大笑:“不錯,景初之諫若二十年內可踐,勝於開疆拓土,功勞之大,怕是連你祖父都望塵莫及。”


    李欽載沒什麽高興的情緒,隻是意外地飛快瞥了一眼武後。


    自己曾經得罪了她,按理說武後此時應該不遺餘力打壓自己才對,沒想到她居然在李治麵前為自己說好話。


    隻能說女帝胸襟,遠勝須眉。


    李治沉吟許久,緩緩道:“景初所言雖妙,但實施起來難度卻不小啊。”


    李欽載垂頭道:“是,真要推行天下,首先是災年之時的糧食充足供應,這一點隻能依靠南方產糧之地的供給。”


    “其二是水泥的充足供應,無論修路修橋修河堤,都需要水泥,臣將秘方獻予陛下,可著令各地官府建窯燒製。”


    “其三是朝堂省部官員以及地方官員的通力配合,並設監管官署督查貪墨瀆職等不法事。”


    “除此之外,還有立法時效,政令推行,各地官倉囤糧,鄉紳地主配合等等各種問題……”


    李欽載笑了笑:“事情很難,但不能不做,若將這些困難都克服,天下百姓的這條活路便穩當了,陛下和朝堂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李治深感認同,點頭道:“不錯,付出再多也值得。”


    深吸一口氣,李治望向武後,道:“回長安後召集各省各部朝臣,商議景初之諫,此事當以國策議之,君臣務必認真商榷,將其中難關打通。”


    李欽載躬身行禮:“陛下仁厚,百姓幸甚。”


    “景初不必如此,朕還要多謝你才是,是你造出了水泥此物,又向朕進良諫,天下百姓都該感戴你的恩德。”


    “臣隻是盡本分,聖裁者是陛下,陛下是明君,臣才敢直言進諫,若是個昏君,臣絕不敢多說一個字。”


    這記馬屁又準又狠,力道十足地撓中了李治最癢之處。


    李治舒坦地仰天大笑:“謬讚了,哈哈哈哈哈哈,景初謬讚了!”


    …………


    夜幕降臨,李治和武後回不了長安,於是在李家別院住下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來的次數多了,李治已將這座別院當成了自己的行宮,後院的北廂房已成了李治固定的臥房。


    入夜,君臣照例舉宴痛飲,一頓酣暢的晚膳過後,終於賓主盡歡而散,各自回房休息。


    又過了一個時辰,別院內除了來回巡弋的禁衛和李家部曲外,已是萬籟俱寂,月黑風高之時。


    李欽載摸黑悄悄走出了房間,懷裏揣著一瓶加強版駐顏膏。


    所謂“加強版”,無非是稍微改了一下配方,裏麵多摻點珍珠粉和人參粉,反正都是好東西,增增減減的無關緊要,糊弄古代人足夠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房間也悄悄打開了門,滕王肥胖的身影閃身出來,撅著肥屁股躡手躡腳走向後院。


    後院主廂房被天家夫妻占了,李欽載和滕王都隻能住在中院客房,而且兩人的房間恰好在對麵,中間僅隔了一個院子。


    兩人做賊似的各自穿過長廊,不約而同來到後院的拱門處。


    於是……李欽載與滕王如同雙向奔赴的愛情,就這樣在拱門外不期而遇。


    漆黑的夜色裏,二人迎麵相遇,接著倒吸一口涼氣。


    “怎麽是你!”二人異口同聲,臉色都很難看。


    沉默片刻,二人非常有默契地再次異口同聲:“你鬼鬼祟祟在此作甚?”


    繼續沉默……


    第三次異口同聲:“我欲向天子(皇後)奏事!”


    話音落地,兩人的臉色同時緩和下來。


    很好,目標不一致,大家各舔各的,各有所舔。


    默契十足地對視一眼,二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拱手,然後同時走進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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