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夜宴,今晚不請賓客,隻有自家人。


    一頓酒宴吃喝到子時才盡歡而散。


    蕎兒熬不了夜,早就睡著了,被丫鬟抱回了房,李勣也有了七八分醉意,不住地念叨著“吾家麒麟兒”,被下人攙扶著蹣跚回房。


    前堂裏隻剩下李欽載和崔婕。


    “夫君風塵仆仆回來,路上定已勞累不堪,今日少飲一些,早點歇息吧。”崔婕柔聲勸道。


    李欽載搖搖頭:“無妨,再飲幾盞,一醉方休。”


    崔婕溫柔地執壺為他斟滿了一盞酒,見李欽載一飲而盡,崔婕突然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龐,心疼地道:“夫君在吐穀渾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妾身聽前線軍報,每個字眼都覺得心驚肉跳,夫君陷身戰局,不知怎樣的凶險……”


    李欽載笑道:“還好,我其實沒遇到什麽危險,部曲和將士們擋在我前麵,他們舍生護我周全,兩百餘部曲帶出長安城,回來時隻剩三十個……”


    說著李欽載神情暗澹下來,輕歎道:“都是爹娘生養的,我該如何對他們的父母妻兒交代……”


    崔婕心疼地看著他暗然的臉頰,輕歎道:“妾身很小的時候,父親教育我,人是生而不平等的。有的人一生注定要為別人犧牲,也有的人生來錦衣玉食,一念而定天下興亡。”


    “夫君不必傷懷,袍澤們舍生忘死廝殺時,你與他們在一起,你也在舍生忘死。不同的是,他們為你而戰,你為國而戰,漫天箭雨裏,沒有誰的命更金貴,生與死,是老天爺的選擇。”


    “陣亡的部曲和將士們,咱們好生撫恤他們的父母妻兒,讓他們的家人過得安康,我想,那些死去的部曲九泉之下定會瞑目。”


    李欽載點了點頭,突然展顏一笑:“今日歸來,是大喜的日子,不該如此低抑。”


    “夫人,我離家的這些日子,蕎兒可有做功課?可曾闖禍?”


    崔婕心情一鬆,接著苦笑歎氣:“夫君走後,蕎兒沒了管束,差點上天……”


    李欽載虎軀一震:“抽他呀!後娘的刻薄嘴臉露出來,闖了禍就抽,我在學堂抽那些小混賬們,不是給你做過許多次示範了嗎?”


    崔婕噗嗤一笑,隨即白了他一眼:“妾身可不會打人,後娘這身份更敏感,蕎兒心思又重,長大後記仇怎麽辦?”


    “莫說打他,管教他做功課妾身都得小心翼翼,爺爺對他可寵溺得緊,前些日蕎兒在書房玩火,差點一把火將爺爺的胡子都燒了,爺爺也不生氣,直道有乃父之風……”


    李欽載愕然,喃喃道:“這貨是真要上天啊。”


    崔婕釋然笑道:“夫君回來就好,以後教育蕎兒的重任就交給你了,你是親爹,打罵管教沒人敢說什麽。”


    回憶當初蕎兒剛與他相認時,連吃飯都坐得筆直,每個動作仿佛用尺子量過似的,禮數規矩周到得連他這個大人都臉紅。


    如今的蕎兒,已經成了國公府一霸,連李勣的書房都敢燒,前後一對比,李欽載頓覺自己的父愛還是給得太少,主要是揍得少。


    夫妻又閑話了一會兒家常,久別重逢,崔婕今晚的話很多,從蕎兒的功課聊到府裏的雞毛蒜皮,就連看門的狗都被她提了一嘴。


    李欽載一直麵帶微笑聽她述說,他知道,所有雞毛蒜皮的瑣碎話題,不過是她在傾訴相思。


    見崔婕小嘴兒不停地說,李欽載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訴她,自己在吐穀渾和邊城發生的一切,包括他與紫奴的故事。


    然而他實在不願破壞眼前這美好的氣氛。


    夜已深沉,府外傳來打更聲,李欽載目光深沉地看著崔婕,崔婕觸碰到他的目光,不知想起什麽,臉蛋兒突然變得通紅。


    “夫人,夜已深,咱們……該歇息了。”李欽載不懷好意地笑道。


    崔婕羞紅著臉道:“夫君你……今日剛回來,路上那麽辛苦,不如明晚再,再……”


    李欽載正色道:“夫人想到哪裏去了?小別勝新婚,你我夫妻分別久矣,今晚我隻是想抱著你同眠,什麽都不幹。”


    崔婕羞澀地道:“夫君保證什麽都不幹嗎?”


    “我保證,夫人,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


    第二天上午,李欽載神清氣爽打開房門,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轉頭見崔婕睡得正沉,俏臉布滿了疲憊,發鬢也是淩亂不堪。


    李欽載笑了,憋了幾個月的男人,歸來與婆娘同睡一床,她居然相信他的人品,以為他什麽都不會幹。


    嗬,天真的女人……


    李欽載的人品,大約隻有在賢者模式下,才能勉強算個正人君子。


    昨晚崔婕被累壞了,在李欽載的強烈要求下,夫妻竟解鎖了幾個新姿勢。


    今日李欽載先醒來,正打算命丫鬟端來早餐,卻見西邊廂房的門打開,蕎兒揉著惺忪的睡眼從房裏走出來,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走到院子中的一株榆樹下,撩起衣裳下擺,閉著眼一泡童子尿便衝著榆樹傾瀉而去。


    “好尿!好大兒!”李欽載脫口讚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小年紀已經懂得這個道理,長大後吃不了虧。”


    童子尿撒完,蕎兒仍未睜眼,迷迷瞪瞪轉身回房,似乎打算繼續睡。


    李欽載一個箭步上前,狠狠一記爆栗敲在他頭上。


    蕎兒哎呀一聲,終於魂魄歸位,完全清醒了。


    “爹,為何打我?”蕎兒揉著腦袋道。


    “別人嘴裏的‘犬子’是自謙,你是真的狗。家裏沒茅房嗎?為何像狗一樣隨地小便,還尿在樹下,打算圈地盤嗎?”


    蕎兒掰著手指算道:“爹,孩兒算過,從房門到茅房,要走四十步,但房門到院子中的榆樹,隻要走五步,換了是您,您會怎麽選?”


    李欽載正色道:“再遠再不方便,也要講規矩,換了是我,自然要去茅房解決。”


    蕎兒不解地道:“可是……聽曾祖說,爹經常在他書房外的院子裏撒尿,還禍害了曾祖好幾株牡丹……”


    李欽載老臉一紅:“今日不說撒尿的事了,數月不見,我要檢查你的功課,去把我臨走前給你布置的作業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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