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嗎?


    楊樹恩不敢動,被劉阿四帶到這個荒無人煙的野外後,他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伊鐸的頭顱被扔在地上,頭顱血淋淋的,雙目卻仍然圓睜。


    楊樹恩一眼就認出了他,但此刻的他毫無喜悅之意。


    他擔心的是自己。因為李欽載的身後,紫奴一雙美麗的紫眸正陰沉地盯著他,那雙眼睛裏散發出的仇恨光芒,令楊樹恩心驚膽戰。


    “多謝李縣侯,既然伊鐸已死,你我的恩怨從此兩消,如何?”楊樹恩語氣很軟,幾乎已帶了幾分懇求的味道了。


    李欽載很爽快地道:“行,這件事上,你我恩怨兩消了。”


    楊樹恩心頭一鬆,蒼白的臉色恢複了幾分血色,然後又情不自禁看了一眼紫奴。


    紫奴仍然麵無表情,從出現到此刻,她一句話都沒說。


    “伊鐸罪大惡極,李縣侯或許不知道,此人在吐火羅犯下滔天之罪,不僅殺了掌教,還禍及掌教全家數十口人命,他是我景教最大的叛徒,景教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除去他。”


    “從景教總壇傳來的命令,在下不得不從,所以……情急之下難免與李縣侯有了一些不愉快,看在我心急如焚舉止失當的份上,還請李縣侯莫予計較。”


    楊樹恩的姿態越來越軟。


    景教被朝堂君臣嚴懲後,這幾日他蹲在刑部大牢裏,看著景教的骨幹信徒們一個個被拿入大獄嚴刑拷打,楊樹恩情知自己這個景教掌教的位置坐不下去了。


    因為景教的數十萬眾信徒,這些年他在掌教的位置上越來越膨脹,這次居然敢對朝臣下手,而且還是天子甚為寵信的臣子。


    迷失本性的權欲終於給了他一次狠狠的反噬,將他從天堂瞬間打入地獄。


    當今天子的幾句話,景教已翻天覆地。


    這一切,皆因眼前這位李縣侯而起。


    楊樹恩走出刑部大牢的那一刻,他已什麽都沒有了,所以此時此刻,站在李欽載麵前的他,不得不陪著小心。


    麵對楊樹恩的小心求懇,李欽載笑了。


    “不計較,當然不計較,宰相肚裏能撐船,縣侯的肚裏當然也能撐船,此事是我失信在先,現在我把伊鐸的人頭帶來了,而你剛才也說過,此事恩怨已消,對不對?”


    楊樹恩忙不迭點頭:“對,對。”


    李欽載指了指地上的人頭,道:“那好,人頭你收了,這件事咱們兩清。”


    楊樹恩看了看李欽載的表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伊鐸的人頭用包袱重新包了起來,拎在手裏。


    正打算向李欽載告辭,誰知李欽載卻又道:“這件事兩清了,咱們再來說說另外一件事……”


    楊樹恩臉色一變:“不是兩清了嗎?”


    “這件事當然兩清了,但另一件事還沒呢,江湖恩怨嘛,總是一環套一環,咱們一件件的來。”李欽載和煦地笑道。


    楊樹恩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臉色又蒼白起來。


    “還,還請李縣侯示下。”


    李欽載緩緩道:“別的不說,你派人追蹤我的女人,還在慶州城外峽穀對她及隨從伏擊,這件事你怎麽說?”


    冷汗一顆顆從楊樹恩的額頭流下,驚惶的眼神望向紫奴,楊樹恩不禁朝紫奴躬身一禮:“李夫人,恕楊某冒犯,楊某當時也是不得已……”


    紫奴眼神冰冷地盯著他,直到此刻,她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她已將掌控權完全交給了李欽載。


    “楊掌教,這裏,看這裏,”李欽載和顏悅色地朝他招手:“我女人的事,由我做主,你都哭錯墳了。”


    楊樹恩隻好再次望向他。


    李欽載微笑道:“景教總壇的命令,我當然理解,更理解楊掌教不惜一切手段除掉伊鐸的心情,所以不管你對我使了什麽手段,我都能原諒你。”


    “比如煽動教徒堵我村口,派出刺客潛入我的府邸等等,這些事我今日根本提都沒提……”


    隨即李欽載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表情變得冷漠:“不過,你派人跟蹤我的女人,還伏擊她和隨從,這可觸碰到我的底線了……”


    “楊掌教,敢動我的女人,我若不報此仇,這輩子我如何在自己的女人麵前抬頭?你也不想我窩窩囊囊過一輩子吧?”


    楊樹恩臉色慘白,禁不住往後退了幾步,驚道:“李縣侯,你難道要殺,殺……”


    李欽載又笑了:“不不,我不殺,我隻負責擺好你的姿勢,我女人說她要親手報仇。”


    說著李欽載扭頭望向紫奴,溫柔地笑道:“楊樹恩交給你了,你愛怎麽殺就怎麽殺,砍頭還是捅心窩,或是將他一片片剮下來,都由得你。”


    紫奴接過劉阿四遞過來的橫刀,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李欽載眨眼:“不會,但你最好痛快點,別搞得血肉模糊的惡心人,我怕自己會做噩夢……”


    紫奴勉強一笑,隨即握緊了橫刀。


    楊樹恩大驚失色,步步後退:“李縣侯,你要三思,我雖不是掌教了,但大唐是有王法的,縣侯殺人也會被拿問的!”


    李欽載冷笑:“現在你跟我聊王法?慶州城外伏擊我的女人時想啥去了?”


    “還有,我當然知道大唐有王法,否則為何帶你來這荒郊野外,當然是為了逃脫王法,不然呢?帶你來春遊踏青的嗎?”


    紫奴握著刀,朝楊樹恩步步逼近,李家的部曲已默默閃身到楊樹恩的背後,提防他逃跑。


    紫奴紅著眼眶,淚水如珍珠般滑落,恨聲道:“楊樹恩,我殺你不為自己,而是為尉托報仇,九泉之下,你去向他磕頭賠罪吧!”


    楊樹恩大驚,跳起來正打算反抗,卻被身後的劉阿四一腳踹中膝彎,楊樹恩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趔趄,雙膝發軟跪倒在地。


    恰在此時,紫奴的刀鋒正好掠過了他的脖子。


    一道血絲從楊樹恩的脖頸處綻現,血絲越放越大,很快咧成一道大口子,殷紅的鮮血從口子中噴湧而出。


    楊樹恩圓睜雙目,身子狠狠抽搐幾下,最後重重撲倒在地,再無聲息。


    紫奴身軀發顫,手中的刀掉落在地,眼神卻說不出的空洞。


    李欽載抱住了她,柔聲道:“塵歸塵,土歸土,尉托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紫奴反身緊緊抱著他,在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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