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阿四等部曲收拾了行裝,李欽載領著弟子們走出窩棚。


    他們的身後,跟著工部幾名官員,一個個努力掩飾著雀躍的表情,演技精湛的居然還能擠出戀戀不舍的模樣。


    這群貨終於要走了!


    最近這幾日,在李欽載和弟子們的身份暴露之後,官員們可謂是度日如年,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


    尤其是那些來頭不小的弟子們,在工地上吆五喝六,脾氣一個比一個暴躁,對官員們動輒便是一通罵,罵了還不敢還口,惹不起。


    身份暴露後,紈絝子弟們索性不裝了,這群街溜子整天在工地上遊蕩,像極了一支非法強拆隊,領頭的還是個護犢子的縣侯。


    這樣的神仙組合,實在是人憎鬼厭。


    盼星星盼月亮,這群禍害今日終於要走了。


    官員們雀躍的心情忍得很用力,李欽載看在眼裏,也不點破。


    相比官員的雀躍,小混賬們更雀躍。


    權貴子弟誰會願意整天在這破工地上轉悠?餐風露宿不說,每天與先生同吃同睡,時刻感受來自先生的該死的壓迫感。


    不過小混賬們的演技還是可圈可點的,先生帶他們出來的目的是遊曆磨練,此刻終於要走了,當然不能露出高興的表情,不然就有點欠揍了。


    “先生,這幾日弟子受益良多,今日突然要走,弟子還真有點舍不得啊……”李素節無比唏噓地歎道。


    旁邊的李顯也立馬湊了過來,沉痛地道:“先生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弟子在這工地上磨練多日後,確有所悟,先生所言極為有理。”


    契必貞居然也不甘寂寞地附和道:“沒錯,弟子也學到了很多,可惜歡樂的時光總是太短暫……”


    身後國子監的監生們見這群街溜子如此不要臉地說著昧良心的話,頓時也紛紛表態。


    “沒錯,受益良多,依依不舍。”


    “世間萬物皆學問,弟子此行受教矣。”


    七嘴八舌的附和聲,令李欽載十分感動。


    這群混賬終於懂事了,也不枉自己這兩年苦心教誨,把一群小畜生教化成人類的成就感,沒有體會過的人不會明白。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李欽載老懷大慰。


    “為師我很欣慰……既然大家都舍不得離開,便在此多留幾日吧,正好有些未盡之事需要你們留下來幫我處置……”


    小混賬們心頭咯噔一下,腦海裏同時閃過一個念頭。


    演過了!


    旁邊送行的工部官員們心頭也咯噔一下,臉色瞬間鐵青。


    這群嘴賤的小孽畜,是想玩死我們嗎?


    李欽載卻嚴肅地望向李素節,沉聲道:“素節,師弟們都舍不得走,你們便留下吧,由你來帶隊,工地危險,保重自己,十日後你我長安城再見。”


    說完李欽載翻身上馬,領著部曲們竟頭也不回地離去。


    工地上,李素節等人神情呆滯地看著遠處的塵土飛揚,以及官員們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良久,李素節一個激靈,下意識飛起一腳將李顯踹得一滾,隨即拔腿就朝李欽載追去。


    後麵的小混賬們也如夢初醒,也顧不得許多,紛紛跟在李素節身後狂奔,一邊跑一邊哀嚎認錯。


    “先生留步,弟子錯了,真的錯了!”


    不遠處打馬疾馳的李欽載嘴角微微上揚。


    一群狗東西,戲那麽多,老子成全你們!


    老師在前麵策馬奔騰,一群學生在後麵一邊哭嚎一邊狂奔,像極了虐心又狗血的午夜連續劇,畫麵一度非常感人,催人淚下。


    足足跑了三四裏地,李素節等人快累趴了,眼淚也流幹了,李欽載才停下。


    飛揚的塵土裏,李欽載麵前跪滿了一群人,小混賬們一個個虔誠又悔恨地認了錯,李欽載才饒了他們。


    出了蒲州行宮工地,李欽載正要改道朝甘井莊行去,走了數十裏後,迎麵遇到一名宦官和一支羽林禁衛騎隊。


    宦官在馬背上被顛得愁眉苦臉,路上見到李欽載等人後不由大喜過望,急忙下馬行禮,然後告訴李欽載,武後相召,請李縣侯速回長安城。


    李欽載心頭一沉,然而迎著小混賬們不解的目光,李欽載也無法說什麽,有些事情太複雜,太凶險,小混賬們不宜知道。


    …………


    臨時更改了原計劃,李欽載打發李素節等人回甘井莊,而他則跟著宦官回了長安城。


    太極宮,安仁殿。


    武後垂簾單獨召見了李欽載。


    李欽載進殿行禮,珠簾後的武後久久未出聲,李欽載也隻好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不敢稍動。


    半晌之後,珠簾後的武後才清冷地道:“景初免禮,坐吧。”


    李欽載也不客氣,盤腿便在蒲團上坐下。


    武後又沉默許久,道:“景初是從蒲州歸來?”


    “是,本打算回甘井莊的,路遇宮人傳皇後之命,臣急忙趕回長安了。”


    武後又道:“景初去蒲州作甚?”


    李欽載眼也不眨地道:“臣帶弟子們出門遊曆,弟子們皆是權貴之後,臣不敢帶遠了,於是便在蒲州附近看看。”


    珠簾後,武後輕歎口氣,道:“景初還打算瞞本宮麽?一不奉詔,二不領差,無緣無故去蒲州行宮工地,你覺得本宮會相信你隻是單純帶弟子們遊曆?”


    李欽載苦笑道:“皇後多慮了,臣並無別的心思。”


    武後又沉默半晌,突然命宮女將珠簾掀開,李欽載急忙垂瞼屏息,不敢直視。


    武後笑了笑,道:“景初不是外人,在本宮麵前不必避嫌,陛下縱是知道也不會見怪的。”


    李欽載仍垂瞼道:“宮裏有宮裏的規矩,臣不敢逾矩。”


    “本宮問你,陛下欲明年封禪泰山,你如何看?”


    李欽載低聲道:“微末之臣,不敢言政。”


    雖然垂瞼不敢抬頭,但李欽載仍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刺心房。


    “你不敢說,是怕得罪本宮,其實你並不讚同陛下封禪泰山,對不對?”武後的語氣漸漸犀利起來。


    李欽載歎了口氣,苦笑道:“皇後,臣本是一個胸無大誌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輩,您何必咄咄逼人?”


    “混吃等死的庸碌之輩,卻不聲不響跑到蒲州行宮工地,你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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