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家是河洛氏族,早在隋朝時便是赫赫有名的大族。


    於隱的父親於素,曾是太子舍人,李治登基後,於素因年邁而告老,他的兒子於隱則任嘉州司倉參軍。


    於素告老後,離開長安回到故土,於家也就漸漸遠離了權力中樞,不過於家終究是世家大族,族人官職看似低微,但在朝堂上還是頗有幾分勢力的。


    以滕王選婿的眼光,區區一個司倉參軍,六品的官兒,當然入不了他的眼,之所以願意聯姻,是因為看中了於家的世家大族地位。


    舉世之內,但凡朝中新貴,都願意與老牌的世家門閥聯姻,已蔚然成風,程咬金也好,蘇定方也好,包括李欽載在內,都娶了世家女。


    正因於家的世家地位,於家才有希望與藩王之女成親。


    而就在於家與滕王即將走完六禮流程,準備正式下聘禮時,長安傳出來的風聲讓於隱坐不住了。


    婆娘還沒娶到手,結果卻跟別的野男人傳了緋聞,就算是個普通百姓都受不了這般屈辱,更何況是世家子的於隱。


    聽到市井坊間的傳聞後,於隱臉都氣綠了,咬著牙不吭聲,直到回到館驛的廂房內,才暴怒起來,一陣劈裏啪啦摔了無數東西。


    “欺人太甚!”於隱喉頭蠕動,聲音嘶啞,像一頭被逼急了的困獸。


    是可忍孰不可忍,隨著流言在長安城無限擴散,越傳越難聽,最後甚至連李欽載和金鄉私下幽會的傳言都被說得繪聲繪色。於隱作為一個男人的臉麵全丟光了,不僅如此,於家的臉麵也丟光了。


    人沒過門就被戴了一頂綠帽子,若是成了親,日子怎麽過?


    廂房的門被敲響,於隱坐在房裏沒吱聲,臉色鐵青地瞪著滿地被摔的碎片。


    屋外的人敲了一陣後,索性推開門進來。


    來人名叫韓遂,是個落魄書生,拜入於家門下後暫時成為於家的幕賓,等待有朝一日被於家薦舉入仕。


    韓遂是陪同於隱來長安提親的,於家對這次的聯姻很重視,河洛氏族與皇室宗親的聯姻,對於家的發展當然大有好處,必須重視起來。


    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問名的流程走完後,於隱和韓遂都打算離開長安,等夏末之時再正式迎娶金鄉縣主。


    誰知長安城莫名爆出了金鄉縣主和李欽載的緋聞,於隱氣憤難抑,韓遂的心情當然也好不了。


    屋子裏黑漆漆的,見於隱像地藏菩薩似的獨自坐在黑暗中,神情淡漠地盯著他,韓遂不由嚇了一跳,然後小心走近。


    “少郎君莫氣,傳聞有真有假,待咱們分辨清楚後再做決定不遲。”韓遂低聲勸道。


    於隱冷冷道:“滕王府的那把火是真的吧?滕王進宮告狀是真的吧?當初李欽載陷厭勝案時,金鄉縣主請大儒牛方智營救是真的吧?”


    “現在你告訴我,傳聞哪句是假的?”於隱眼眸通紅地瞪著韓遂道。


    韓遂被噎住了,隨即歎了口氣,道:“少郎君的意思,是要退婚麽?滕王終究是宗親皇叔,於家若主動提出退婚,天家顏麵受損,怕是會得罪天子。”


    於隱怒道:“不守婦德,未出閣便與人行苟且之事,莫非我還要把她娶進門羞辱自己不成?”


    韓遂眉目不動地道:“可是,於家需要這樁聯姻。”


    一句話,堵死了於隱所有正當的理由和憤怒。


    高門大戶的悲哀,娶什麽人不重要,娶的人是什麽德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家的聯姻。


    於隱出身世家,當然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韓遂見他久久不語,不由笑了:“該娶還得娶,娶回家不妨將她高高供著,少郎君在外麵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情當是去道觀請了一尊老君像,每日香火不斷也就是了,日子照樣過下去。”


    良久,於隱咬牙點頭:“沒錯,該娶還得娶,長安城那些流言,我就當沒聽到。”


    二人正說著,突然聽到屋外有人大聲叫於隱的名字。


    於隱一愣,起身出門,卻見一名神情倨傲的宦官,雙手高捧著一卷黃絹,正不鹹不淡地看著他。


    “嘉州司倉參軍於隱接旨。”宦官尖聲喝道。


    於隱和韓遂心中震驚,但還是二話不說麵朝太極宮方向跪下。


    宦官展開聖旨,抑揚頓挫地宣念起來。


    前麵一通詰屈聱牙難懂的開場白之後,宦官話鋒一轉,終於說到了正題。


    “……著免於隱嘉州司倉參軍之職,改任蜀州刺史府主簿,即日離京上任,欽哉。”


    說完宦官將聖旨一收,雙手遞到於隱手裏,朝於隱笑了笑,轉身離去。


    館驛的院子裏,於隱和韓遂半晌沒回過神來,神情呆滯地互視一眼,眼神裏充滿了驚愕和茫然。


    良久,韓遂將於隱扶了起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少郎君,事有變故,快遣人回於家報信。”


    於隱語聲發顫,道:“天子……為何突然給我下這道旨意?我一個六品參軍,天子竟直接越過吏部,將我調任蜀州,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韓遂神情凝重,沉思半晌,方才歎道:“不知少郎君注意到沒有,天子將您改任蜀州刺史府主簿,主簿不過是八品官,您原來可是六品參軍,天子這是……將您貶職了啊。”


    於隱渾身一顫,道:“對,所以到底是為何?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天子為何將我貶官?”


    韓遂搖頭道:“無緣無故貶官,本就不同尋常,少郎君留意到聖旨的最後一句話嗎?‘即日離京上任’,天子要您馬上離開長安。”


    “宣旨的宦官既然能找到館驛裏來,說明天子是知道您在長安城裏的,更準確的說,天子知道您是來向滕王提親的,提親還沒完便將您貶官,催促您離京,這裏麵的意思難道少郎君還沒想明白麽?”


    於隱想了想,震驚地道:“天子他,他難道……”


    韓遂沉默半晌,輕聲道:“若在下猜測沒錯,天子……恐不願見於家與滕王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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